本宫今日未翻牌(89)
果不其然,这一服侍,霍昭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将衣衫穿好。
腿侧因骑马磨出的痕迹,也被他细细抹了玉凝膏,清清凉凉,倒是解乏。
午膳时,半夏、白芷红着眼眶侍立左右,没有多话,霍昭却心情极好,多用了半碗甜羹。
日光煦然,照在庭中海棠树上,满树繁花争相吐蕊,艳丽无双。
霍昭倚着廊下美人靠,捧着本医书看,却发现没什么可看的,合上书册,一抬眼,便见萧昀穿过门洞走来。
他腰窄腿长,身姿劲直,清雅书卷气中又透着说不出的力量感,日光晕得他眉眼温柔,叫人移不开眼。
只他身后跟着个内侍,内侍垂首托着承盘,承盘里摆着一只莲子型碗。
闻到碗里汤药的味道,霍昭眨眨眼,若有所思,眸光重新落到萧昀脸上。
萧昀捧着汤药,坐在她对侧,将汤药递给她:“昭昭把它喝了,不苦的。”
这……大概不是苦不苦的事儿,而是,霍昭闻着味儿便知,这碗汤药是让她事后不会受孕的。
“母后知道吗?”霍昭接过碗,扫了一眼里面的汤药,并没有立即喝下。
她知道薛太后一直盼着萧昀有后。
萧昀凝着她,眸光温柔,摆摆手挥退所有侍立的宫人,才道:“听敬事房的嬷嬷说过,生产之事,太过凶险,我的昭昭还小,来日方长。”
闻言,霍昭眼眶微热,原来他一直记着娘亲的话,她葵水晚至,不宜过早行房。
可现在,她的身子,她自己再清楚不过的。
“你忘了我可是圣女,我有更好的法子的。”霍昭冲他微微挑挑眉,眸光里噙着小小的得意。
继而,抬手用衣袖遮了遮,仍是将他特意准备的汤药喝下。
至于更好的法子,下次再用吧。
从前长久地待着深宫里,霍昭不觉着乏味。
可见过更广阔的天地后,她望着被重重朱墙围起的一小片天穹,心下竟开始想念在离情谷的日子。
萧昀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霍昭面上的笑意却渐渐不达眼底。
他的身子以惊人的速度好转,后宫又只霍昭一位皇后,许多人便开始动起心思来。
求见霍昭的官家女眷不少,悉数被萧昀挡了去,她们便转而去薛太后处请安露脸。
这一日,大长公主求见皇后,萧昀允了。
霍昭的东西全被搬去了紫宸宫,她便在紫宸宫偏殿见的大长公主,只没想到,驸马齐辂也跟着来了。
不过,齐驸马只站在廊下,和宫人们一道逗载雪玩。
“你这小丫头,可把姑姑吓得不轻!”萧青鸾拉住霍昭的手,望着她的眸光还同从前一般,只是多了一丝心疼,“在外边吃了不少苦吧?天塌下来有姑姑替你顶着呢,你一个小姑娘不辞而别,姑姑担心地病了一场你知不知道?”
她虽是萧昀的亲姑姑,可霍昭才是她看着宠着长大的,又同为女子,她倒是更愿意同霍昭说体己话。
“姑姑,让您担心了。”霍昭红着眼眶,抱抱她,又将泪意压下去,朝窗棂外望了望道,“姑姑同驸马和好了?”
第72章 不负卿(二更)
“和好吗?”萧青鸾愣了愣, 随即露出一丝怅然,她垂眸一下一下抚着指尖明灿的护甲道,“昭昭可还记得, 你临走前去我府中那日?”
霍昭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甚至依稀记得梅园中, 齐驸马对季昀说的话。
“自那日起, 姑姑去哪儿, 他都会陪着,一声不吭, 影子似的。”萧青鸾说着, 眼尾微红, 凤眸泪光闪闪,“好不好的,姑姑也不知,可姑姑真的累了,我明明还是爱他的, 却又累了,爱不动了。”
她们的嗓音压得低,廊下的宫人们一无所察。
齐驸马似乎也没听见, 仍逗着载雪玩儿, 只深沉眸光闪了闪。
闻言,霍昭轻叹一声, 递给她一方绢帕。
忽而想起什么,又从袖袋中摸出一枚白玉瓶,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方几上,往萧青鸾手边推了推。
“姑姑,吃了这个, 你便再不记得他了,也就不会再累。”
霍昭嗓音轻柔,白玉瓶皎白无瑕,带着无声的蛊惑。
萧青鸾愣愣盯了半晌,方才指尖颤颤伸出手,将白玉瓶捞入掌心,紧紧攥住。
“昭昭,姑姑舍不得。”萧青鸾痛得几乎无法喘息,轻轻摇头道,“我不要忘了他,还是让他忘了我吧。”
“这缘分本就是我强求来的,如今,我自放他离开,让他回到他想回的人身边去。”
言罢,她起身告辞,一步一步往外走。
斜阳自殿门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瘦长伶仃。
大长公主府中,绛纱灯临风摇曳,暖黄灯光透过薄薄软纱洒下,处处都是温柔一片。
内室中,萧青鸾坐在圆几旁,摆弄着手中精巧的桃型执壶。
见齐辂盯着屏风方向出神,萧青鸾浅浅斟了一盏梨花酿,递给他,笑道:“驸马有些年头没来本宫寝殿了吧?”
她给自己也斟了一盏梨花酿,淡淡梨花香凑至唇畔,她扬起脖颈,一饮而尽,将小小一枚酒盏拍在圆几上,撑着侧脸笑着望他:“今夜,留下来陪陪本宫?”
齐辂深深凝着她,不动声色在她身侧坐下,叹息着拿开她手中执壶:“你酒量不好,别喝多了。”
“不让喝啊,那本宫便依你。”萧青鸾挑挑眉,由着他,随即,起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枚白玉瓶,将里面唯一的一粒丸药倒在掌心,送至齐辂面前,“那你吃了它?”
艳红的药丸静静躺在她细腻掌心,有些刺目。
“这是什么?”齐辂心口有些堵,面上却半丝不显。
“本宫给你的,自然是好东西。”萧青鸾笑着,倾身将红色丸药塞入他口中,笑着笑着,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淌下,“齐辂,当年……”
当年,若不是我强行掐断你和她的婚约,你是不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可再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
齐辂平静地凝着她,喉结轻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却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公主可还记得,臣第一次亲你那一日?”
自然记得的,哪会不记得呢?
初时,即便隔着最亲密的距离,他也从不亲她一下,只从那日起,好像什么东西不经意间变了。
“可以吗?”齐辂问她,嗓音有些低哑,似在压抑什么。
萧青鸾点点头,泪水已然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俯身过来时,朦胧泪光中,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齐辂,疏朗耀眼。
“唔……”萧青鸾忽而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齐辂,他竟然将丸药藏在口中,没吃下去!
“咳咳。”萧青鸾推开他,俯身用力咳嗽着,想把刚刚咽下的丸药吐出来。
可是,来不及了。
翌日一早,齐辂入宫求了恩旨,成为大长公主府的长史。
霍昭和萧昀双双站在御殿廊庑下,望着一步一步向宫门方向走去的齐辂。
“那日,姑姑明明说要把药给齐驸马吃的,怎么最后她自己吃了?”霍昭想不明白,“既然姑姑已然忘了他,他为何不离开,反而自请为公主府长史,长久地陪着姑姑?”
“齐驸马也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比寻常人好些。”萧昀轻轻抚了抚霍昭墨云似的发髻,“若我是他,我也会留下。可我不会是他,昭昭,我不会伤害你,也必不让你受委屈。”
萧昀出宫了两日,说有件贪污案牵扯到一些京官,他微服私访去看看。
大琞朝政之事,霍昭特意不去打听,她也知道,薛太后不会希望她过于关心朝政。
他出宫第二日,霍昭去给薛太后请安,同往常一样,稍作片刻,便起身告辞。
却被薛太后拉住:“昭昭,陪哀家坐坐,见几个人。”
什么人?
霍昭有些茫然,面上却噙着笑,不动声色听薛太后说着大长公主的事。
待方嬷嬷引着几位官家夫人进来请安,霍昭随意扫了扫那些夫人身侧,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登时心领神会。
采选之事,被萧昀屡屡推拒,薛太后想从她这里下手。
这几位官家小姐,像是被嘱过什么话,待霍昭殷勤到让人不适。
霍昭不动声色应下,心下对薛太后存着的那一点恭敬,一点一点淡下来。
虚与委蛇到午膳后,霍昭只觉笑得脸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