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84)
“姝儿,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霍庭修轻叹,怅然之余,是铮然坚定,“可若是重来一次,十八年前我就不会让你们母女离开我身边。”
季艺姝很想见见女儿的朋友,可她眼眶红红的,又碍于身份,不便见人,便推着霍庭修一人去见了。
“臣女霍清婵拜见辰王殿下。”霍清婵恭敬地行了礼,奉上镇北侯精心准备的礼物。
霍庭修扫了那些礼物一眼,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你父亲为何让你来见我?”
“先祖本不姓霍,得辰王救治,在当年的瘟疫中幸存,才改了姓,尊辰王为先祖。”霍清婵神色肃然,字字铿锵,“临行前,父亲特意让臣女转告辰王殿下,不论何时,只要辰王殿下用得着镇北侯,整个镇北侯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此,便谢过侯爷美意。”霍庭修命人好生备了回礼。
他回辰王府,本就是为了昭昭。
镇北侯的重诺,他并不是很在意,仍是为了昭昭才没推拒。
霍清婵回到齐家后,托老太傅往宫里递话,替她求见圣上,齐太傅没应。
季昀,不,萧昀即位月余,身子不甚康健,早朝时甚至频频咳嗽,百官们想到他父兄的境遇,纷纷为皇嗣担忧。
是以,奏请萧昀选秀充实后宫的折子,雪絮似的落在紫宸宫的御案上。
“婵儿此番回京,莫非为了拜见辰王是假,想入宫为妃才是真?”齐太傅盯着霍清婵,暗暗摇头,“你这个性子……别说我不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不是的!”霍清婵匆匆辩解,脸颊火辣辣的,“婵儿只是想见见陛下,问问他有没有阿瑶的消息。”
齐太傅仍不应她,霍清婵咬咬牙,便要往大长公主府去。
谁知,刚要出门,迎面碰到一位娇娇怯怯的中年美妇。
霍清婵瞧了她半晌,总觉眼熟,待府中侍婢悄声提醒才知,原来这便是她小舅舅当年养的外室,她的远房表姨。
大长公主府中,霍清婵对齐辂说明来意后,齐辂没应也没拒绝,只说要问过大长公主。
见到大长公主时,即便他二人谁也没看谁,谁也不说话,霍清婵也能清楚感受到他二人关系的僵硬微妙。
是因为那位外室吗?
得到大长公主的允诺,霍清婵走出大长公主府时,有些茫然,她真的应该入宫见萧昀吗?
她知道阿瑶有多喜欢萧昀,若有一日,阿瑶回来,察觉到她深藏心底的心思,会不会像大长公主对她那位表姨一样,如鲠在喉?
很快,她说服了自己,她只是想见见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她不会有多余的妄想,也绝不做出半分伤害阿瑶的事,只纯粹地去看看他,可不可以?
霍清婵跪在殿中,萧昀头也没抬,眸光沉沉落在面前的折子上,嗓音清泠如冰霜:“有事?”
他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带着疲惫,似很久不曾安眠,刀削玉雕般的脸有些清瘦,身子也清减不少。
愣愣凝了他半晌,霍清婵嗓音轻颤道:“臣女让云鹏给阿瑶送了信,可阿瑶迟迟未回应,陛下可知阿瑶人在何处?是否安好?”
云鹏?
是了,他怎么忘了,可以让云鹏去寻昭昭?
萧昀心神一震,沉沉漆眸终于迸出一丝光彩,嗓音却仍是冷冽:“她好不好,与朕何干?”
话里的凉薄,听得霍清婵一阵心惊,愕然望着萧昀。
却听萧昀嗓音幽沉道:“今日起,霍清婵入紫宸宫,封六品司墨。”
他若让云鹏送信,昭昭必不肯理会,也不会透露她身在何处,可霍清婵联系她,她早晚会有回应的。
这般一想,萧昀迫不及待地想让霍清婵即刻再写封信,他站起身来,大步往殿门处走。
殿外吹来清寒的风拂起他的衣摆,腰间玉带上缠着的红线,分外显眼。
“这红线……”霍清婵话刚出口,赶紧捂住嘴巴,思及方才萧昀对阿瑶的态度,她很怕自己说错话,再雪上加霜。
红线二字,却把萧昀往外走的脚步生生扯住。
他足尖一转,在霍清婵身侧站定。
居高临下睥着她,漆眸没有一丝温度:“这红线你见过?”
“见……见过。”霍清婵细细回忆着当初情形,按捺着心口紧张惶恐,垂首回道,“这红线的编织手法特别,出自南黎代圣女之手,去年乞巧节,她给每位贵女都送了红线,说是系在意中人身上,便能系住那人的真心。”
可是,她的那根红线,早已被她扔掉,因为,无人可系。
萧昀玉带上的红线是谁系上的?霍清婵只一想,便知是阿瑶。
他提起阿瑶时的语气那般冷冽,却又将阿瑶系上的红线日日带在身上,他其实,仍深爱着阿瑶吧?
霍清婵心口一窒,说不上心酸多,还是欣慰多。
躬身补了一句:“陛下这红线定是阿瑶留下的,那日代圣女也给了她红线,臣以为她用不上,说笑着作势要抢,她护得可紧了。”
阿瑶,你看,不是红线系住了他的心,而是他的心在你身上,才会在意这细细的一根红线。
“下去吧。”季昀摆摆手。
独自立于廊下,望着高远的天穹,他没有召唤云鹏,眼尾却难得噙着一丝温柔暖色。
乞巧之夜,她奋不顾身去捞的那根红线,原来是从代圣女手里寻来的。
是啊,她那般护着那根红线,从楼上跌下来,仍惦记着那根线。
可那红线明明被风吹散了,不知落在了何处,她又从何处得来的一根?
思量半晌,萧昀脑中豁然开朗,定是被代圣女潜入宫中,发现昭昭身上赤蝶印那晚,她又特意向代圣女要来的。
“本宫赏你的,不许取下来!”她明眸粲然,似娇似嗔瞪着他,凶巴巴把这根红线系在他玉带上,原来系上的事这般热切的缱绻深情。
萧昀眉间霜雪登时笑容,凝着腰间红线的眸光,温柔绵长。
昭昭,你不告而别,是不是去南黎替我寻解药了?
翌日,萧昀下诏,撤去大琞各州县捉拿她的告示。
却紧接着,另下了一道旨意,不是令各州县准备采选。
而是,封后。
半月后,阿瑶种下的情丝草总算冒出细嫩的绿芽,柔弱不堪,她生怕那些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嫩芽被鸟啄了,或是被蛇虫咬坏。
也不怕草丛里随时会爬出来的蛇虫了,日日捧着书册,守在药圃边。
郑萱娆绕过院角,从竹篱上顺手摘了一朵艳红的毒花,拈在指尖把玩。
见阿瑶捧着书册看得入神,顺手将指尖红花丢在她手中书册上。
阿瑶愕然回眸望去,却见郑萱娆坐在她身后的石阶上,望着她的眼神带着淡淡怜悯:“你那位皇夫做了皇帝,你知道吧?”
“知道。”阿瑶点点头,“那本就是他该坐的位置。”
“那他立了皇后,你也知道?”郑萱娆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眼眸,读到那一瞬间的神伤,她很是满意。
“他,立了谁做皇后?”阿瑶嗓音涩然,心口被突如其来的痛意堵住,一手撑在石阶上,勉力撑直脊背。
“辰王嫡女霍昭。”郑萱娆不紧不慢将刚听来的消息告诉她,继而往下走了两阶,挨着她身侧坐下,挑眉望着她,“一字并肩王的独生女儿入宫为后,你的那位皇帝夫君欢喜得下令大赦天下呢,连那位通敌卖国的萧瑾都免了死罪,改送去守皇陵了。”
“啧啧,我都为你觉着不值,你当女帝的时候吧,好歹为他虚置后宫,可他呢,当了皇帝,又是封女官,又是立后的,转眼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郑萱娆叹息间,将掌心往她肩头落了落:“天下男儿皆薄幸,听长老们的话,没错的,圣女就好好待在这离情谷,悠然一世多好,别着急出去啦。”
清风拂来,携着花香雾气,郑萱娆絮絮叨叨说着,话音虚无渺远,阿瑶没应她。
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他立后了。
辰王嫡女霍昭,那女子的名讳倒是同她的小字一样,命运却截然不同,她这般努力地想要重新走向他,可那位霍昭却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明明回到南黎的那刻起,她便知晓,会有别的女子站在他身边,做了南黎圣女,便再不可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
乍然听到他立后,她仍忍不住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