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50)
“还不进来?”霍庭修的声音有些冷,带着克制的薄怒。
孟愈头皮一紧,有些茫然,他不是进来了吗?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师妹还在门口杵着呢。
啧啧,明明师父最偏心师妹,怎么师妹反倒比他还怕得紧?
闻言,季艺姝身形一颤,举步往里走。
孟愈望着她逐渐苍白的脸色,茫然挠了挠头。
还没想明白,额角被人重重叩了一记:“看什么?做饭去!”
话音落下,孟愈如蒙大赦,连蹦带跳躲进了灶房,又从半开的窗棂偷偷往外瞧。
师父进了正厅,师妹踌躇片刻,也跟着进去。
季艺姝立在门内,夕阳照进来,将她本就纤细的身形拉得修长。
坐在上首的霍庭修凝着地上的影子,沉吟半晌,挥了挥手,门扇吱嘎合上。
光线被门扇阻绝在外,正厅一时暗下来,霍庭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季艺姝抬眸,辨不清他是喜是怒。
“当年那人,不是孟愈,那么他是谁?”霍庭修说着,随意搭在长几上的指骨轻轻叩着,语气又沉郁些许,“算起来,那孩子也该有十六七岁了,眼下人在何处?”
第41章 误终身
“师父。”季艺姝忍着哭腔走过去, 膝盖一弯,跪在他一步远处。
长睫挂着清泪,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霍庭修, 哽咽到喉咙闷痛:“求师父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霍庭修深深凝了她一眼,继而视线抬高, 越过她, 望着门扇罅隙透进来的光线, “当年我若执意相逼,我霍庭修的徒弟, 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好, 今日为师亦不强求。”霍庭修自嘲地笑笑, 笑意极淡,站起身来,虚虚扶起季艺姝,却未碰到她,只使了内力去扶。
对上季艺姝愕然的眸光, 霍庭修居高临下,睥着她,一脸笃定。
“南黎圣女一脉, 素来只诞女婴, 那孩子是个女娃,身上还种着情蛊。不必为师逼你, 终有一日,你自会带她求到我这里。”
季艺姝瞳孔微震,声调不自觉地上扬,愕然道:“师父!师父知道徒儿身世?”
当初她知晓,还是因为南黎长老找上门来, 可那是在她诞下孩儿之后,师父早已离开钟灵山。
“自然知晓,否则,为师当初为何要销去你肩上印记?”
她左肩后,曾有块小儿掌心大的蝶形胎记,火红如杜鹃。
当年她问师父的时候,师父说那胎记不祥,她喜欢庭外的合欢花,是以,师父替她刺成了合欢花的样子。
原来,不祥二字,另有深意。
“师父可有法子解情蛊之毒?”季艺姝不再去想那胎记,也不敢去想那合欢花,满含希冀望着霍庭修的侧脸。
“嗬。”霍庭修轻笑一声,季艺姝莫名有种危险逼近之感,只见他侧过脸,一字一句道,“以命换命如何?你交出那个负心人,我便救你孩儿。”
闻言,季艺姝脊背登时僵住,面色惨白,眸光却倔强出奇:“师父,徒儿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伤他分毫。”
霍庭修深深凝着她,眸中郁气大盛,如蓄雷霆之势,他指骨捏得咔咔作响,身形晃了一晃,顺势在身侧高脚几上撑了一下。
咔咔一阵清晰地破裂声,顺着不规则的纹路迅速蔓延,顷刻间,高脚几碎落无数片。
“季艺姝,当年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说话间,喉咙口一阵腥甜,被他生生忍住。
若他当年没收她为徒,便能光明正大护她一世,而不是看着她悲情所伤还执迷不悟。
可惜,师徒名分,便是天堑,还是他亲手划下的。
孟愈拎着铲子冲出灶房,最先听到的便是这一句,不啻五雷轰顶。
完了完了,还指望师妹替他求情呢,这回师妹不知怎么惹怒师父,已是自身难保。
他丢了铲子,硬着头皮走进正厅时,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师父脸色阴沉得吓人,师妹则簌簌落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听到孟愈的脚步声,季艺姝回过神,转身失魂落魄往外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师父后悔了,后悔收她为徒,后悔遇见她。
是啊,若非收了她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孽徒,师父天人之姿,又岂会被这些俗事烦扰。
“诶?师妹你别走啊!”孟愈欲哭无泪,虽是强人所难,他仍口直心快喊道,“好歹替师兄求个情再走啊,你要的情丝草我保证再替你找来成不成?”
季艺姝脚步未停,失了魂似的,出了院门,庭外芳菲般般入画,她就在画卷中央,霍庭修远远凝着她背影:“她要情丝草?”
继而,眉宇稍稍舒展:“她会再回来的。”
她要情丝草,想必那孩子蛊毒已然发作,她会再回来求他。
“师父,您不是真的赶师妹走?”孟愈有些糊涂,不知道是眼神不好使,还是耳朵骗了他。
“我赶你走,你不也回来了?”霍庭修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便抬脚往外走。
“不一样的。”孟愈挠着脑袋,想了想道,“徒儿脸皮厚,师妹却会当真。”
霍庭修脚步滞了一滞,又大步走出去。
天色全然黑下来,季艺姝手里连盏灯都没提,走在生了青苔的石径上,格外艰难,好几次险些滑倒。
她扶着石径边笔直的树干,总觉得有人跟着她。
少年时,每逢贪玩出门,她也总有这种错觉,后来还是从师兄处得知,原来是师父不放心,出来寻她却叫她发现。
可是,师父赶她走,再不会有人悄悄护着她了。
季艺姝回眸,望向身后蜿蜒而上的石径,忽而嗅到一阵异香,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人已在飞泉山家庙。
行宫里,萧瑶迷上了叶子牌,王昭仪想出的新玩法,颇有趣味。
她每日只抽出一个时辰阅折子,其余时候便窝在水榭里,总能找着牌搭子。
水榭轩窗悉数敞开,竹帘卷起,静嫔的琴声配着荷香,听得人心旷神怡。
“原来陛下在这儿,叫臣妹好找。”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伴随一串脚步声传来。
萧瑶面上笑意微僵,侧眸望去。
来人明眸皓齿,珠翠玎珰,行止间风姿绰约,束得紧紧的细腰恨不得扭到湖里去,不是萧筎玥是谁?
“臣妹参加陛下。”萧筎玥嗓音甜腻,像浓稠得没化开的蜜糖。
福了福身,上前睇着萧瑶:“陛下怎么瞧着不太高兴?臣妹并非有意晚来,实在是同太后娘娘有缘,陪着说了几日的话,这才得空,陛下不会怪臣妹吧?”
萧筎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一来就给她不痛快。
“自然不会。”萧瑶云淡风轻接过,视线移开,继续看着手中的牌,“本宫记得宁平郡主少有才名,尤善琴艺,不知这几年可曾荒废?”
提到琴艺,萧筎玥不由挺直腰板,面上笑意甜甜:“陛下素来好记性,臣妹也就这点本事能拿得出手,当年还侥幸赢过陛下几次。”
听到这儿,水榭中,或站或坐的妃嫔中,登时面面相觑,陛下和宁平郡主之间,怎么好像不太对劲?
“本宫记性好,琴艺却不好,偏还喜欢听个曲儿。”萧瑶仰面笑望她,放下手中的叶子牌,转了话锋,“静嫔弹奏半日,想必也累了,便有劳宁平郡主去弹两个时辰助兴。”
闻言,萧筎玥妆容精致的面色,沉了沉,萧瑶把她当什么人了?乐姬?
静嫔倒不觉有什么,自入了宫,她们早已学会把脸面踩在脚下。
当即站起身来推说不累,腿脚却很诚实,走到萧瑶身侧,让出琴位。
余者心下也有数,萧珵辞世,她们原该去皇寺修行,全凭萧瑶恩典,才有眼前花团锦簇的日子好过。
对望了一瞬,心照不宣地上前来捧萧筎玥,狠狠夸了一通。
“早就听说宁平郡主才名,还望郡主今日给个恩典,叫咱们开开眼界。”说话的是舒美人,她位分低,平日不争不抢的,倒也是个妙人。
水榭中,姹紫嫣红,纷纷附和,甚至直接围住她,只给萧筎玥留了一条道,直通琴位。
萧筎玥咬牙切齿,面上笑意实在勉强,琴艺好不好的且不说,却是弹错了几个音。
众妃嫔就没一个不同音律的,纷纷忍笑。
独萧瑶笑得最欢,听着萧筎玥敢怒不敢言的琴声,她简直如有神助,成了牌桌上最大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