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45)
情蛊之毒,若无情丝草为引,唯有母传子可解,情丝草本出自南黎,却已然绝迹。
她就知道,瞒不住师父。
三人说着一件理不清的旧事,浑然不知家庙下的石阶上多了一个人。
季昀手握名帖,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姑姑有过孩儿?为何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那个孩子呢?
第37章 簪合欢(二更)
正要继续探听, 天穹传来一声海东青的长啸。
身姿迅捷,俯冲而下,稳稳落在季昀肩头, 也学着季昀的样子听。
“来者何人。”霍庭修眸光沉郁扫过去,盯着方才走上来的台阶方向。
跪地垂泪的季艺姝, 双臂受到无形的托举, 被那股强烈的力道托得稳稳站起身, 她心下骇然,十余年未见, 师父的功力已到如此境地。
原以为是杏林中人, 追着霍庭修的行踪而来, 没想到走上来的是季昀。
“昀儿?”见到来人,季艺姝忙止住泪,率先开口,故作镇定朝季昀走去,声音隐隐还带着哭过之后的喑滞, “你怎么来了?”
“姑姑。”季昀进退自若,神色如常,并无偷听没人发现的尴尬, 一副刚出现的模样。
冲季艺姝行过礼后, 越过她,朝霍庭修的方向望去, 眼神探究。
季艺姝回眸,朝霍庭修和孟愈的方向看去,介绍一番。
见季昀确实不知他们身份,且姿态恭敬谦和,霍庭修拧紧的眉心这才松开些许。
心下猜测着, 应是打消了霍神医的疑虑,季昀这才递上拜帖,说明来意:“姑姑,太后娘娘染恙,行宫中随行太医去钟灵山未归,陛下想请姑姑下山诊治。”
闻言,季艺姝下意识望了霍庭修一眼,太医去钟灵山,定是去拜访他的。
只是注定无功而返,除了亲近之人,谁也找不到他的住处。
师父神色莫辨,心思素来让人捉摸不透,季艺姝看得心慌,一刻也不敢再待下去,也没问太后娘娘有何不适,当下便应了:“好,姑姑随你去。”
随即,扭头冲霍庭修恭敬行礼:“师父恕罪,徒儿有事需下山一趟,改日再去师父面前领罪。”
十余年未见的徒弟,性子比当年还倔,不知她和孟愈之间,缘何走到今日这一步。
霍庭修攥紧拳心,眸色沉沉,几不可察地冲她颔首。
继而,目光幽幽落在孟愈面上,孟愈对上师父的眼神,登时惶恐不已,有种要被活剥了的错觉。
不等霍庭修开口,孟愈一溜小跑站到师妹身侧,缩着脖颈,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住季艺姝的衣袖一角,中年的汉子,人高马大的,语气却可怜兮兮:“师……师妹,救命!带上我!”
求救的声音压得低,扭头见师父的眸色更阴沉,仿佛蓄积着万钧雷霆,孟愈心一横,朗声道:“师父,徒儿去给师妹打下手,定不堕了师父威名!”
“手放开!”霍庭修盯着他攥着季艺姝衣袖的手,眉心折起两道浅浅沟壑。
他二人既未成亲,做师父的断不能看着孟愈这般不成体统。
“师父,徒儿千错万错,花了十余年行医为善,您能不能网开一面,容弟子重回师门?”师父这般生气,定是因为他不肯改口的缘故,只要他多求情,师父定会应允的。
十多年过去,师父再大的气儿也该消了,再说,当年师父突然让他娶师妹,也不是他一人不答应,却只他一人被逐出师门,也太不公平了些。
待会儿,他一定求师妹替他说说话,师父对他们虽一样严厉,可他从前就知,师父对师妹总是狠不下心的。
话音刚落,霍庭修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盯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咬着语气:“你若再不松手,这手便不必要了。”
孟愈一惊,当下跟被雷击了似的,赶忙松开,退出两步远。
还没想明白师父因何这般动怒,却见师父已飞身往山下去:“三日后,你二人一起来钟灵山!”
话音还在山间回荡,霍庭修已不见踪影。
下山路上,季昀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看孟愈对姑姑软磨硬泡。
“好师妹,师父方才为何说你生了孩儿?还怪我没娶你?师兄这一生没想成亲倒是其次,关键是你也不愿意嫁我呀!当年师父就为这个逐我出师门,你说师兄冤不冤?三日后,师妹若肯替师兄求求情,让师父允我重回师门,师兄就喊一声祖奶奶!”
孟愈絮絮叨叨念了一路,季昀听得耳朵疼,倒是季艺姝笑出声来:“师兄,十余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说罢,她望着纱帘外快速倒退的青山翠嶂,暗暗咬唇道:“当年是我对不起师兄,三日后……三日后我定会有个交待。”
萧瑶陪在薛太后身侧,亲手喂她喝了汤药,母后胃里好受了些,午间还小睡了一会儿。
宫人来报,季姑姑到了,萧瑶叫宫人引姑姑进来,隔着珠帘,竟瞧见一位身量纤细的中年美妇身后,还跟着季昀。
“山水果然养人,好些年没见,哀家已有老态,艺姝的模样一点儿没变。”薛太后伸手拉住季姑姑,语气熟稔。
“原来您就是当年给母后治过病的季姑姑!”萧瑶轻呼,当年她还小,依稀记得,有一年母后病倒了,太医束手无策,宫里请来一位季姑姑治好了母后的病。
皇兄辞世前,她上飞泉山,来去匆匆,未曾蒙面,此刻细细瞧着,确实有些眼熟。
“正是!”薛太后笑着点点头,“你季姑姑师从霍神医,医术好着呢,早些年还常替官家女眷们看病,这些年倒没怎么下山来。”
季姑姑但笑不语,将诊搭放在榻边小几上,细细贴着薛太后手腕脉搏,须臾,便拟了个方子。
“太后娘娘此番乃是中了暑气,身子虚,又引发旧疾,此方每日煎服一次,不出五日便能无虞。”
方嬷嬷忙着去取药、煎药,季姑姑在里间陪太后叙旧,萧瑶站在廊下捏一根细草茎逗金丝笼里的画眉鸟,这才得空跟季昀说上话。
“今日,你亲自上飞泉山请来季姑姑,本宫代母后向你道谢。”萧瑶听着悦耳的鸟鸣声,瞥了季昀一眼。
季昀双臂环抱,虚虚倚靠着她身侧朱漆立柱,眉眼温暄睥着她:“昭昭替太后娘娘谢臣,那昭昭自己谢不谢臣呢?”
闻言,萧瑶手腕一抖,草茎险些掉了,她柳眉一竖,扬起小巧下颚望向季昀:“昭昭岂是你能叫的!”
佳人着恼,季昀一点不怕,只觉她如娇似嗔的模样,比袖中落英还惹人怜。
当下自广袖中拈出一朵合欢花来,在指尖轻转:“为何不能?女子小字本就是亲近之人唤的,皇夫亦是夫,臣是陛下夫君,便是陛下亲近之人,虽尚未承恩,唤小字应使得。”
说着,他话锋一转,眉峰微挑睥着萧瑶:“还是,陛下以为,先承恩,才算亲近,方能唤陛下小字?”
承恩。
□□的,他竟然……
偏这事儿上,她不知该如何把便宜占回去,萧瑶负气地揪着草茎。
许是廊外艳阳太烈,萧瑶面颊微微发烫,正不知如何扳回一局,忽而瞧见他指尖流苏羽扇似的粉白合欢花,登时眼睛一亮,把话题绕开去:“这花真好看,哪里摘的?”
说话间,她抬手欲去把花取来细瞧,却被季昀轻巧避开。
萧瑶愕然之余,却见他抬起拈花大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髻边,收回手时,指尖花朵已不在。
他细细打量着她,终于点了点头:“唔,是好看。”
好看二字,擦过萧瑶耳膜,痒痒的,心尖像被最细嫩的稚羽挠了一下,痒痒软软的。
他,他究竟是说花好看,还是她好看?
这个人,何时变得这般没皮没脸的?
萧瑶别过脸,掩饰着眸中的不自在,只专注盯着画眉鸟,不理他。
殊不知,她白皙如珠的耳尖渐渐染上红霞,落在季昀眼中,恨不能俯身咬一口。
幸而理智尚存,季昀指骨动了动,暗暗在自己腰际拧了一把,警告自己不可冒进。
甭管心下如何,他面上却是君子端方如玉,抬手拿指腹将她腮边发丝往后捋,有意无意擦过她小巧的耳垂。
感受到她耳垂微微发烫的温度,季昀眸底笑意更浓,忍不住将手落扣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际,柔声哄:“昭昭别气,怪我不会说话,这合欢花是我特意从飞泉山带回来向你赔罪的,原谅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