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恰逢沈长寄休沐。
谢汝昨夜没能睡好,早起了便恹恹的,她打着哈欠,站在榻前,任由平筝摆弄。
平筝看了看她眼底的青色,担忧道:“姑娘,没睡好?”
谢汝哼哼:“嗯。”
“那待会奴婢给您按一按。”
平筝习武,手上有劲,按一些穴位的时候又舒服又管用,谢汝很喜欢。
“好。”谢汝半睁着眼,看着在眼前忙活的人,“我的衣服挺多了,况且我身量也未曾变过,为何又要重新量?”
平筝笑道:“姑娘您自个儿没注意,您的手臂还有身量都长了些。”
“能涨多少,将就着穿便是,差不了许多。”谢汝满不在意道。
她六月来此住了一月,现在是八月,短短两月,那衣服又不至于不合适了,她现在只想躺下休息。
平筝眸光闪了闪,淡笑不语。
等终于折腾完,平筝又帮她按了按安神的穴位,没一会儿功夫,谢汝又陷入了沉睡。
平筝轻手轻脚地房内退出,男人正站在院中,不知为何,只静静看着,没有进去。
“大人。”她走上前,轻声开口,“尺寸都量好了。”
沈长寄亦压低声音道:“她可怀疑了?”
“不曾,我趁着姑娘困倦的时候做的,她来不及反应。”
平筝在沈长寄面前的时候还是十分拘谨,双手抱拳,头垂得很低,是以她未曾发觉沈长寄嘴边慢慢浮了笑意。
倒是站在一旁的平瑢瞧了个真切,他说:“大人,嫁衣的样式送来了,您可要去挑一挑?”
“嗯。”沈长寄转身往书房走。
平瑢拍了拍妹妹的头,然后跟着离开。
沈长寄打开那册嫁衣样式,眉眼愈发柔和。
早在上回他对阿汝说,等她脚伤好了便去谢家提亲,那之后他便开始私下准备婚事。后来出了岔子,西戎的玹先生盯上了他,他不得不将此事按下。
这几日他甚忙,分身乏术,却不是因为公务绊住了脚,而是在尽心筹备婚事。他看了管家呈上来的府内库存,这些年他得了不少赏赐,犹觉得不够。
当年从沈家搬离,他很穷,从那开始他也开始存钱。后来在各地结实了不少商人朋友,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底,他都想给她。
可她似乎没有什么物欲的要求。
“大人,南楚的魏将军回了信,您请过目。”平瑢打断了男人的沉思。
沈长寄心不在焉地接过信件,对着信沉思了许久,才道:“去找她的婢女问一问,她有何喜欢的东西。”
“……是。”平瑢说,“大人,您还是先看一下信吧。”
“……”
沈长寄头一次觉得平瑢这般烦人,他不情不愿地开始看信,眸光微沉。
上月他给守在南楚的魏将军去了信,只说京中未来恐有大乱,未言明是西戎之事。他叫他尽快安排好南楚的事,早日回京。没过几日,陛下的圣旨也送了过去,可魏将军迟迟没有回音。
回信上提到了一件事,南楚近来也有不少西戎人出入,都是一些西域商人。南楚地势险峻,商贸难通,南楚王见有西域商人愿意来往,十分高兴,西戎人在南楚的地位已然高了不少。
“若大轩与西戎宣战,南楚或不会作壁上观。”
沈长寄双手交握,撑着下巴,思忖道:“魏将军是个聪明人,他猜到了我找回他是为了西戎。”
他思来想去,若是出兵西戎,唯有早些年与西戎打过交道的魏将军可领兵出征。
平瑢接过了信,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皱起了眉,“魏将军竟还要拖到下月才能动身。”
下月整月都在秋猎中,他们不在京中,到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谢汝独自留在郦京,怎能叫人放心。
“秋猎要将她带上。”沈长寄拿过笔与纸,填饱了墨,写了张字条,“拿去交与柳姑娘。”
平瑢抱拳领命,退了下去,他刚走出府门,就看到柳愫灵和谢思究对面站着,戳在沈府门口。他走近了,便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你那伤,还是先去找人看看吧。”柳愫灵神情别扭。
谢思究看了看手臂上的一道口子,“没事,小伤,不如你打我的疼。”
柳愫灵怒道:“可我何时叫你见了血!”
“六岁,你打掉了我一颗牙。十岁,你摔断了我的左手。十三岁,你被狗追,把我推了出去,那狗咬了我的……”
“停停停!行吧行吧!我对不住你,我离你远点总行了吧!”说着转头就要走。
谢思究提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无奈道:“刺客在暗中,我们先进府躲躲。”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咳嗽声,二人齐齐望去,才发现平瑢抱着肩膀,站在石阶之上,不知看了多久。
谢思究冲来人抱拳,“首辅大人可在府上?”
平瑢颔首,“在,二位随我来。”
二人在他身后争吵,他面不改色地听着,算是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今日柳愫灵是特意来看望谢汝的,她来到府门前,才刚从马车上下来,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名蒙面人。
那几人是寻常百姓的穿着,在白日里混进人堆中,丝毫不显眼。
她身上有功夫,可终究不是常年在战场上的人,应付一两个毛贼还行,对上数个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便落了下乘。
她是来访友的,身边自然没有带很多家仆,谁能想到在首辅大人的府门前,竟还有贼人如此胆大。
那些人似乎并不要她性命,只是想将她抓走,她与人正缠斗,谢思究恰好经过,救了她。杀手见失了良机,很快逃窜,谢思究为了保护她,不设防被人砍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
平瑢沉默地走在前面,将二人的吵嘴听了全,路过主院时,他转头,看了一眼谢思究。
谢思究立刻会意,闭了嘴,独自进了主院。
柳愫灵:“……”
她犹豫地迈了一步,就看到平瑢面无表情地往前一拦。
她干笑了两声,“阿汝不在这里啊?”
“不在。”
“那我……”
平瑢突然想起大人的吩咐,从袖中拿出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柳愫灵茫然接过,还未开口,便听远处一道声音传来——
“哥!”
二人侧头看去,一打扮利落的婢女走了过来。
平瑢的眼神软了几分,“来的正好,这位是柳姑娘。”
平筝瞬间了然,对着柳愫灵抱拳行礼,“柳姑娘请随我来。”
她欲带着人离开,平瑢叫住了她,扔了瓶外用伤药给她。
平筝不解地望向他。
男子瞥了一眼她被绣针扎了好多伤口的手,抿了下唇,转身离开。
柳愫灵收了纸条,随着平筝到了隔壁的院子。
“姑娘睡着还未起,姑娘且稍等。”
柳愫灵有些拘谨地点点头,见平筝退下,这才把纸条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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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气氛凝重。
“陛下近来有意疏远玄麟卫。”谢思究冷着脸说道。
沈长寄垂下了眼,默不作声,手上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陛下近些年愈发……”谢思究深吸了口气,有些烦躁地开口,“沉迷丹药,不理朝政。任由奸佞在朝中与你对着干,包庇外戚,纵容那些人闹事,你可晓得,暗卫近来做事有诸多掣肘。”
外戚自然是沈家人。
“他用你做事时,不把你当沈家人。可沈家人犯了事他又全记在你身上。一面倚靠你,纵容你那些兄弟,一面又将自己纵出来的烂摊子都归因于你,因此更忌惮你。”谢思究气笑了,“你就一点怨言都没有吗?”
“慎言。”
谢思究冷笑,“单说赈灾银案,受灾最严重的鹤州已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咱们的陛下不闻不问,若不是你这个首辅说话还管用,我看要不了多久,那些流民就要闹到京城来了,他哪还有安稳的位子……”
“此话出了这个门便莫要再提了。”沈长寄凛声打断。
谢思究为他不平,“大人,昔年之恩谢某记在心上,如今有此地位,也多亏大人多年照拂,我知你替我挡下了许多事,我……”
沈长寄最不耐烦听这些,冷着声,“说重点。”
“我听到些风声,陛下有意将你遣到西戎去。”
沈长寄微眯了眼,“……西戎?”
“是,可西戎近些年太平的很,这消息不知是否可靠,但早做打算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