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狼狈极了,杏眼里满上水汽,愈发衬地柔弱。
“姐姐,元明是我的朋友,他性子温善,其中定是有误会。”少女红着眼道。
“都是我不好,是我惹姐姐生气,姐姐要是不高兴,可都冲着我来,莫要把对我的气,移到我朋友身上。”
少女柔声恳求,哀声缓缓,柔弱的身躯似要随时昏倒。
崔蓁拿着那方墨砚愣在那处,她头有些大,已然因崔苒自相矛盾的话满头问号。
“二妹妹,你没事吧。”王祁疾步向前,扶住少女焦急地左右细看。
接而又从衣袖里掏出绢帕,替少女拭去污了脸的墨水,动作轻柔,像是待珍宝般生怕弄疼崔苒。
白壁蒙尘,痛心不已。
待稍稍擦净少女脸上的污墨,他看了眼皱成一团的帕子怔住,又抬头看了眼崔蓁,见崔蓁却无甚反应,他心底隐匿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开始泛滥。
“祁哥哥,这帕子脏了,我替你洗洗吧。”崔苒小声道。
“没事,左右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扔了吧。”王祁手一扬,那脏污的帕子便被风吹着打了个旋,挂在一侧野草丛生的矮木间。
崔蓁的表情仍不为所动。
“崔蓁,我从未见过由你这般没良知之人。”少年满脸厌恶,轻蔑地扫了眼崔蓁,“我真是对你失望极了。”
“哦。”崔蓁本还对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崔苒有些懵逼,崔苒又被泼了墨,她还稍稍带着恍惚。
可王祁这番话,倒是彻底把她惹笑了。
见少女双手抱臂,不带感情地冷冷扫了他一眼,侧过头甚不看他一眼。
王祁被少女的神情彻底激怒,方才那似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余光看到了沈徵和夏椿。
沈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此时也正望着他们这厢。
沈徵向来少与人言语,即使别人再多说什么,也不见他面上挂什么表情,可王祁却今日在他脸上读出不满。
“你若是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为伍,怕也是自甘堕落,无药可救了。”少年人向来最重颜面,而今像是受到挑衅,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愤愤间如同维护什么奇怪的尊严。
“你说谁是乱七八糟的人?”崔蓁眉目微动,冷着脸转了过来。
她声线极冷。
“王祁,道歉。”少女近了几步,站地笔直,“还有你,叫什么,高泙是吧,一起道歉。”
自崔蓁泼墨以来,沈徵便在不知不觉站在崔蓁身后。
夏椿虽依然低着头,字却未曾再写一行。
看到站在身前只有几步之隔的少女。
沈徵的指尖微动,像是虚空中抓住了什么东西,接而又缓缓松开。
“道歉?”王祁反之摇了摇头,与高泙对视一眼,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一个东戎蛮子,一个街市细民,要我们道歉?”一旁一直未语的燕汉臣倒是迫不及待嘲讽道。
“没和你说话,你又逼逼啥。”崔蓁扫了他一眼。
这个燕汉臣方才在课堂上故意激她被学谕赶出来,她还没找他算账呢,如今还赶着趟冷言冷语,果这三人是一丘之貉。
“崔蓁,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王祁盯着面前的少女,他如今气血上涌,不受控地质问出一句话。
“我的身份?”少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我什么身份?”
“你是我···”王祁出身簪缨世家,自幼在礼仪教导中长大,对妻子的期待也是温文柔顺。
他从来知晓自己与崔家的婚约,后崔家二姑娘走丢,又许了崔蓁给他,他彼时倒也不甚在意。
他与崔蓁相处不多,可他见她之时,多是声色厉疾的模样,心中固然不喜增甚,但也认了命。
可后二姑娘被寻了回来,崔苒性子柔弱,又善解人意。
心底那点不甘便又冒了出来,他竟隐隐有了什么期盼,原本许给他的,便就是崔苒啊。
但今日见崔蓁方来就对那郭恕巧笑倩兮,与他有婚约的女子,对着别人笑意盈盈,如今又与这些不入流的人处在一块,对他多次视若无睹,心底奇怪的怨气彻底喷涌出来。
直至最后他竟控制不住自己,抬出了他与崔蓁的身份联系。
“你是我的什么?奶茶吗?”崔蓁更话道。
“罢了。”见少女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咬着牙,贵家公子的所谓尊严让他又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回过头,见正神情哀婉望着他的崔苒,他柔声道:“二妹妹,且去换件衣服,整整妆容。”
王祁三人意欲转身,崔蓁却是眼疾手快把那砚台里仅剩下的几滴墨扬手又洒了过去。
恰好三人一排,刚落成水墨泼洒的一道长痕。
甚有几滴,落在了高泙后颈,荼白衣衫,便越发显眼。
“你····”三人怒冲冲回眸。
最为夸张是高泙。
方才的不染纤尘全然殆尽,竟先朝着里屋迫不及待跑了去。
崔蓁听刘松远说过高泙此人颇有洁癖,果不其然。
她心情大好,耸了耸肩,扬了扬手里的砚台道:“既然不道歉,你们总得赔偿些什么吧?”
“崔蓁,你又在做什么!”崔蓁本还想再多刺这些人几句,耳朵里又听到了熟悉的中年男子声音炸起。
崔苒见到崔成,小步跑了过去,还未言语一句,大滴的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崔成见二女儿衣衫,面容间的大团墨色,视线又落到了王祁诸人染了墨色的衣袖间,最后停在了崔蓁手里已经泼空了的砚台上。
他捏了捏拳:“崔蓁,往日在家里闹便罢了,如今这里是图画院,人人都是要守规矩的,你,与他们道歉。”
崔蓁蹙眉,她站在原地,反问:“和谁道歉?”
“你,一一与他们道歉,最后,向你妹妹道歉。”崔成声色厉疾,因愤怒声音里微有颤抖。
“该道歉的是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崔蓁回得清淡,甚至语气里因崔成的蛮不讲理还露出几分可笑的神情。
竟像是丝毫不把崔成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倒是一旁燕汉臣,腰背忽而比方才要挺直了些,露出几分矜傲的神色。
王祁却依然冷着脸,目光游离在庭院翘起的檐廊一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歉。”崔成立在庭院中,男子不容置喙的声线如直射日光不留余地。
“我不。”崔蓁回得迅速,眼神对上崔成,寸土不让。
“父亲,姐姐她····”崔苒拉了拉崔成的衣袖。
却被崔成甩开:“今日,你不要再替她说话。”
“我没做错事情,道哪门子的歉?”崔蓁丝毫不退,说话更是斩钉截铁。
作者有话要说:奇奇怪怪王祁,柔柔弱弱崔苒。
唧唧歪歪燕汉臣,洁癖狂魔高泙。
崔蓁:通通都看不顺眼。
☆、朋友
崔成被崔蓁咄咄逼人的态度气得胸腔起伏,他阖了阖眼,试图把情绪平复些。
待再睁开眼睛时,神色里便只剩冷森。
“好,既不道歉,那就在此地跪着,待想明白了,再来和我说。”崔成冷冷落下一句话。
“博士。”崔蓁本不稀罕跪与不跪的,她却听到身后的沈徵说话声。
沈徵声线柔和,虽未曾听他多言语几句,若细细分辨他的声音,便觉似白玉微扣,清润动听。
“事出有因,还望博士能了解原委再奖罚不迟。”
他说地并不快,反之言语里有如沐春风之感。
“明成,你的画作可有完成?”崔成目光停在催蓁身后,转了话题。
他语气低沉,虽不似对崔蓁那般激烈,但却明显听出了他的不耐。
“回博士,还未。”沈徵似也一愣,躬身作揖认真回道。
“你那‘搜尽奇峰’一套说辞,梁疯子那里或许还能敷衍,在我这里,却是绝不能过的。”崔成语气里不满更甚,但多少还是压着自己的情绪。
“既连前人画作都未曾了然,竟还要异想天开吗?交你要画的东西,且好生琢磨,莫不要再让我失望。”
“博士,此事与今日之事无关···”沈徵又一躬身,似再要言语。
崔成却一挥衣袖:“若是任何人替她求情,便也在此处跪着吧。”
“崔蓁,你若还想留在这图画院,便好好在此反思,待想明白了,再归家去。”崔成落下一句话,再不容他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