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捧着汤婆子,右手似乎被什么环住,竟比左手还要温热。
她低下头去看。
见是沈徵拉着她的手,此刻也并未放开。
心里那苏苏痒痒的念头又突然冒了出来,心头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萌物轻轻蹭了蹭,酥酥痒痒的,却好像很舒服。
注意到崔蓁的目光。
沈徵低头一扫,手指如同被什么灼伤般,慌忙松开。
少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他身子微别过去,崔蓁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的掌心一空,少女稍怔了怔,见沈徵后脖子也都跟着通红。
她倒是有些担忧起他来。
封建社会果然害死人,这男孩子一碰女孩手,就能紧张成这样。
崔蓁摇了摇头。
“阿徵。”她的声音方落。
远处“啾”地一声,一串火光直冲云霄。
将雪色炸开一条通路,然后“碰”的一声巨响,便又成了巨大的花朵将天空照得半亮。
“阿徵,烟花。”崔蓁便把方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扯了扯沈徵的衣袖,指着不远处的天际惊呼道。
沈徵果然说得不错,此处的确是观看烟花最佳场所。
有些东西太近,便觉得看不清全貌,而刚刚好的距离,便能赏至整片盛景。
第二朵烟花跟着炸开,方才的青烟还未散尽,星火便先抢了位置。
“这朵也好看。”崔蓁的瞳孔随着那些烟火亮了灭,灭了亮。
但眼里的光色却是粲然闪烁。
沈徵本混乱的心绪,逐渐随着这些并无规律可循的烟火,竟也渐渐缓和下来。
身侧的少女随着烟火起灭的欢呼,让他的心头愈发柔软。
她此刻大概不会察觉到他吧?
少年稍稍把头侧过来,到了一个不怎夸张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女大半张脸。
烟火映衬在她脸上,不停地开出一朵朵花卉。
他手指稍稍蜷了蜷。
方才掌心的柔软似乎又撩拨了触觉。
她的手有些肉肉的,不似别的姑娘那般纤长。
手心也有些冷,但握着···却很舒服。
沈徵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她不笑的时候,有时候看起来像生闷气,但只要眉梢一挑,整张脸便生动起来。
那眉宇里藏着的沉闷气一瞬殆尽。
特别是眼睛弯成的新月的上方,还带着一层浅月。
像极了草原上初盛的银莲花。
“阿徵,你这个位置,选地真好。”崔蓁突然回过头,让沈徵几来不及躲避。
她的脸上毫无遮掩的笑意像是蜿蜒的河流。
从她的身上,缓缓流转到他的身上,又围绕着他旋转。
他避之不及,只能迎头撞了上去。
“我···嗯···”话便开始语无伦次。
脸上再次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雪花落于裸露肌肤,却也降不下灼热。
“阿徵。”她的笑容不断舒展,还夹了几分好奇,“你们草原上过年,也放烟火吗?”
“还是只是围着篝火跳舞?”
远处的烟花又盛开一朵,照亮了大半的临邑城。
他只能稍稍别过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便遮掩情绪般低下头抿唇道;“母亲会从榷场买烟花回来。”
“母亲?”崔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追问道,“阿徵的母亲也喜欢烟花?”
“是的。”沈徵点头。
“所以东戎人过年,都会放烟花咯?”崔蓁一边搭话,一边转过头去看绚烂天际。
“并非。”崔蓁顿了顿,“母亲是汉人,我的母亲姓沈。”
“嗯?阿徵你的母亲竟然是汉人!”崔蓁听到少年的言语,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她从未听过沈徵谈起他的母亲,但想起来,他也好像极少提及他东戎那边的事情。
“他们都说,你的名字是官家和娘娘亲赐的,我还奇怪呢,这么多姓,怎么就偏偏姓了沈,原来是这么回事。”崔蓁了然地点点头。
“这是母亲给我取的名字。”
他的声音从烟火的空隙间穿过,像是烟花落尽后,虚无缥缈的青烟,从天际缓缓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阿徵除夕日记:
拉手,get!!
☆、玉宝
“那阿徵的母亲现在一定也在东戎的草原上放烟花。”崔蓁说道,她踮了踮脚,“也许咱们再高一些,就能看到你母亲放的烟花了!”
身侧的少年却久久不语。
只有热闹的烟火升起又落,落了又起。
崔蓁渐渐疑惑不解,直至少年喃喃出声:“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就走了。”
他的神情与那热闹的烟火有了鲜明对比,语气里很是落寞。
“走?”崔蓁一愣,她咀嚼了一下这句话,一瞬反应过来,慌乱安慰道,“阿徵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沈徵抬起头,少年星空般漆黑的瞳仁里,清晰倒映着漫天烟火,“很久以前有人和我说过,母亲赐予孩子最好的祝福,便是名字。”
他的声音柔和,像是回忆起某些最温柔的记忆。
“对,是这个道理。”崔蓁急急应和。
她握紧汤婆子,视线不再看烟火,迫不及待地转了过来。
她比他矮许多,但她此刻认认真真对上他的眼睛。
“我记得《乐书》中有云,闻徵者,使人乐善而好施。我猜阿徵的母亲一定是希望你能心有常乐,善以修身。”
“即使身陷黑暗,也能寻到心之所向,不染尘埃。”
崔蓁神色郑重,一板一眼地说完这些话。
可沈徵注意不到,她的手缩在长袖里,冒了细汗。
她其实钻了一个空子。
徵一字,若是按《乐书》中所云,应念作“zhi”,而非他们常唤的“zheng”。
但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话好像就到了嘴边,不受控地一股脑便都说了出来,可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
大抵是之前也遇到过什么名叫“徵”的人过吧。
烟火还在起落,临邑城里不同的灯火人家,都仰头望着绚丽的景色。
唯独沈徵不看烟火。
他眼睛里的光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烟花的倒映,还是因为过于澄澈的底色。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与她两个人。
雪色覆掩,笙歌笑意,烟火绚烂。
都在有关于无关之间,生出他遮掩不了的心思。
方才崔蓁说得这些话····
在一片暖流间,少年寻到了另一处情绪的端倪。
“阿徵,你怎么了?”崔蓁见沈徵望着她发愣,抬手晃了晃,“是不是我……妄自揣度了?”
少女神情有些尴尬。
“没····没有。”沈徵又跟着结巴起来。
他试着缓和情绪,才解释道:“当年母亲为我取徵字,确实念作‘zhi’,只是后来入梁后,因犯了官家名字忌讳,便念作了‘zheng’。”
少女听毕,才嘘了一口气,自己这解释竟也歪打正着。
随后她忽而又想到什么,急急问道:“那阿徵,你的东戎名字是什么?”
沈徵的身体一顿,他移开视线,微垂下头。
崔蓁心下一紧,慌忙招手:“没关系,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冒犯了。”
她此刻只想捂住自己的大嘴巴,看沈徵的神情,自己一定是又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沈徵既一直用自己汉人的名字,也许那个东戎名字于他而言,可能是另一个不愿提及的事情。
“阿徵,你快看那朵烟花,那个颜色真好看!”崔蓁试图掩饰此刻别扭的沉默,指了指远处又重新燃起的烟火,佯装欣喜道。
青幕上青烟与雪花一同缓缓坠落。
接着另一朵跟着绽放。
“哈斯额尔顿。”
她听到她身侧少年的声音,白玉扣掷,然后融于雪里。
“在汉语里,是玉宝的意思。”
烟花的燃放还在继续,崔蓁却无心再看,缓缓转过头。
少年望着她:“这个名字,也是母亲给我起的。”
他好像带着迷茫不解,却又流露温柔心绪。
“哈斯额尔顿。”崔蓁跟着缓缓绕齿念出。
“你的母亲,一定认为你是草原上最珍贵的玉宝。”大抵是觉得这个名字无比温柔,崔蓁唇角跟着勾起了笑意。
沈徵身体微颤,他的瞳孔缓缓放大。
“母亲····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