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55)

左手捧着汤婆子,右手似乎被什么环住,竟比左手还要温热。

她低下头去看。

见是沈徵拉着她的手,此刻也并未放开。

心里那苏苏痒痒的念头又突然冒了出来,心头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萌物轻轻蹭了蹭,酥酥痒痒的,却好像很舒服。

注意到崔蓁的目光。

沈徵低头一扫,手指如同被什么灼伤般,慌忙松开。

少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他身子微别过去,崔蓁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的掌心一空,少女稍怔了怔,见沈徵后脖子也都跟着通红。

她倒是有些担忧起他来。

封建社会果然害死人,这男孩子一碰女孩手,就能紧张成这样。

崔蓁摇了摇头。

“阿徵。”她的声音方落。

远处“啾”地一声,一串火光直冲云霄。

将雪色炸开一条通路,然后“碰”的一声巨响,便又成了巨大的花朵将天空照得半亮。

“阿徵,烟花。”崔蓁便把方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扯了扯沈徵的衣袖,指着不远处的天际惊呼道。

沈徵果然说得不错,此处的确是观看烟花最佳场所。

有些东西太近,便觉得看不清全貌,而刚刚好的距离,便能赏至整片盛景。

第二朵烟花跟着炸开,方才的青烟还未散尽,星火便先抢了位置。

“这朵也好看。”崔蓁的瞳孔随着那些烟火亮了灭,灭了亮。

但眼里的光色却是粲然闪烁。

沈徵本混乱的心绪,逐渐随着这些并无规律可循的烟火,竟也渐渐缓和下来。

身侧的少女随着烟火起灭的欢呼,让他的心头愈发柔软。

她此刻大概不会察觉到他吧?

少年稍稍把头侧过来,到了一个不怎夸张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女大半张脸。

烟火映衬在她脸上,不停地开出一朵朵花卉。

他手指稍稍蜷了蜷。

方才掌心的柔软似乎又撩拨了触觉。

她的手有些肉肉的,不似别的姑娘那般纤长。

手心也有些冷,但握着···却很舒服。

沈徵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她不笑的时候,有时候看起来像生闷气,但只要眉梢一挑,整张脸便生动起来。

那眉宇里藏着的沉闷气一瞬殆尽。

特别是眼睛弯成的新月的上方,还带着一层浅月。

像极了草原上初盛的银莲花。

“阿徵,你这个位置,选地真好。”崔蓁突然回过头,让沈徵几来不及躲避。

她的脸上毫无遮掩的笑意像是蜿蜒的河流。

从她的身上,缓缓流转到他的身上,又围绕着他旋转。

他避之不及,只能迎头撞了上去。

“我···嗯···”话便开始语无伦次。

脸上再次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雪花落于裸露肌肤,却也降不下灼热。

“阿徵。”她的笑容不断舒展,还夹了几分好奇,“你们草原上过年,也放烟火吗?”

“还是只是围着篝火跳舞?”

远处的烟花又盛开一朵,照亮了大半的临邑城。

他只能稍稍别过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便遮掩情绪般低下头抿唇道;“母亲会从榷场买烟花回来。”

“母亲?”崔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追问道,“阿徵的母亲也喜欢烟花?”

“是的。”沈徵点头。

“所以东戎人过年,都会放烟花咯?”崔蓁一边搭话,一边转过头去看绚烂天际。

“并非。”崔蓁顿了顿,“母亲是汉人,我的母亲姓沈。”

“嗯?阿徵你的母亲竟然是汉人!”崔蓁听到少年的言语,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她从未听过沈徵谈起他的母亲,但想起来,他也好像极少提及他东戎那边的事情。

“他们都说,你的名字是官家和娘娘亲赐的,我还奇怪呢,这么多姓,怎么就偏偏姓了沈,原来是这么回事。”崔蓁了然地点点头。

“这是母亲给我取的名字。”

他的声音从烟火的空隙间穿过,像是烟花落尽后,虚无缥缈的青烟,从天际缓缓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阿徵除夕日记:

拉手,get!!

☆、玉宝

“那阿徵的母亲现在一定也在东戎的草原上放烟花。”崔蓁说道,她踮了踮脚,“也许咱们再高一些,就能看到你母亲放的烟花了!”

身侧的少年却久久不语。

只有热闹的烟火升起又落,落了又起。

崔蓁渐渐疑惑不解,直至少年喃喃出声:“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就走了。”

他的神情与那热闹的烟火有了鲜明对比,语气里很是落寞。

“走?”崔蓁一愣,她咀嚼了一下这句话,一瞬反应过来,慌乱安慰道,“阿徵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沈徵抬起头,少年星空般漆黑的瞳仁里,清晰倒映着漫天烟火,“很久以前有人和我说过,母亲赐予孩子最好的祝福,便是名字。”

他的声音柔和,像是回忆起某些最温柔的记忆。

“对,是这个道理。”崔蓁急急应和。

她握紧汤婆子,视线不再看烟火,迫不及待地转了过来。

她比他矮许多,但她此刻认认真真对上他的眼睛。

“我记得《乐书》中有云,闻徵者,使人乐善而好施。我猜阿徵的母亲一定是希望你能心有常乐,善以修身。”

“即使身陷黑暗,也能寻到心之所向,不染尘埃。”

崔蓁神色郑重,一板一眼地说完这些话。

可沈徵注意不到,她的手缩在长袖里,冒了细汗。

她其实钻了一个空子。

徵一字,若是按《乐书》中所云,应念作“zhi”,而非他们常唤的“zheng”。

但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话好像就到了嘴边,不受控地一股脑便都说了出来,可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

大抵是之前也遇到过什么名叫“徵”的人过吧。

烟火还在起落,临邑城里不同的灯火人家,都仰头望着绚丽的景色。

唯独沈徵不看烟火。

他眼睛里的光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烟花的倒映,还是因为过于澄澈的底色。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与她两个人。

雪色覆掩,笙歌笑意,烟火绚烂。

都在有关于无关之间,生出他遮掩不了的心思。

方才崔蓁说得这些话····

在一片暖流间,少年寻到了另一处情绪的端倪。

“阿徵,你怎么了?”崔蓁见沈徵望着她发愣,抬手晃了晃,“是不是我……妄自揣度了?”

少女神情有些尴尬。

“没····没有。”沈徵又跟着结巴起来。

他试着缓和情绪,才解释道:“当年母亲为我取徵字,确实念作‘zhi’,只是后来入梁后,因犯了官家名字忌讳,便念作了‘zheng’。”

少女听毕,才嘘了一口气,自己这解释竟也歪打正着。

随后她忽而又想到什么,急急问道:“那阿徵,你的东戎名字是什么?”

沈徵的身体一顿,他移开视线,微垂下头。

崔蓁心下一紧,慌忙招手:“没关系,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冒犯了。”

她此刻只想捂住自己的大嘴巴,看沈徵的神情,自己一定是又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沈徵既一直用自己汉人的名字,也许那个东戎名字于他而言,可能是另一个不愿提及的事情。

“阿徵,你快看那朵烟花,那个颜色真好看!”崔蓁试图掩饰此刻别扭的沉默,指了指远处又重新燃起的烟火,佯装欣喜道。

青幕上青烟与雪花一同缓缓坠落。

接着另一朵跟着绽放。

“哈斯额尔顿。”

她听到她身侧少年的声音,白玉扣掷,然后融于雪里。

“在汉语里,是玉宝的意思。”

烟花的燃放还在继续,崔蓁却无心再看,缓缓转过头。

少年望着她:“这个名字,也是母亲给我起的。”

他好像带着迷茫不解,却又流露温柔心绪。

“哈斯额尔顿。”崔蓁跟着缓缓绕齿念出。

“你的母亲,一定认为你是草原上最珍贵的玉宝。”大抵是觉得这个名字无比温柔,崔蓁唇角跟着勾起了笑意。

沈徵身体微颤,他的瞳孔缓缓放大。

“母亲····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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