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36)

崔蓁暗暗思索,想着用什么方式说得简略些:“谢赫六法中有经营位置,其实说得便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路上的那些行人,其实我们知道大家都差不多高,但我们的眼睛看到的,却是距离我们近的大一些,远的小一些,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沈徵细细听了,又垂头暗思索了半晌,后抬头了然到:“是我未曾摸透六法,多谢指教。”

“昔日看《游春图》还不知其究竟好在何处,如今才明白,其妙法非在于用色独特,而是因画者细心经营,而有了咫尺千里的奇妙。”少年清隽眉宇因有了新的理解而跃跃,让本就俊秀的脸庞愈发生动好看。

“对,是这个道理。”崔蓁庆幸沈徵还能举一反三,便也欣慰地点点头。

“阿徵,我听说潘楼街卖鲜蟹了,我这几日就嘴馋地很,想吃好几天了。”崔蓁拉过沈徵,她飞速转移了话题。

实是不想沈徵再多问,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何况方才来的路上,便见有许多人在潘楼底下买蟹,她心中一动,惦念了许久。

“好。”少年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便收起纸页,顺着崔蓁的脚步朝前走去。

待至潘楼街,见本应买卖蟹的人都凑到了一正店的拒马杈子前,彩楼红绿的颜色比之往日更鲜艳,如锦云浮空。

“怎么了?”崔蓁拉住一个看热闹的问。

“你不知道?梁疯子在里头画画呢!”那人匆忙应了一句,又凑近人群里去叫好。

“梁疯子?”崔蓁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阿···”崔蓁画还未落下。

“在这里等我。”沈徵撂下一句话,已经闪身进了人群。

她踮起脚,才看到沈徵挤到了深处,只留了一个脑袋给她。

她瞠目片刻。

实在是没想到,这平日清润的沈徵也有一天会这般动作迅猛凑进人群,这世上,大概只有画画的才能让他有这样的反应了。

她便也硬着头皮往里挤去。

好容易寻了间隙,便窥见一方长桌上,正铺着半丈长纸。

一面蓄长须的男子,衣衫大敞,手里还有一只经瓶。

他仰头猛饮一口酒,酒水顺着喉结往下,溢至衣领。

随即通红的面色上露出熏熏然的满足意,他身形踉跄颠倒几步,快撞至一侧桌角时,猛顿了下来。

一旁的酒博士正半躬着身仔仔细细研磨,还对着那男子挂上讨好的笑意:“梁待诏,您小心,您可别磕着自个。”

那男子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手中的毛笔丝毫未沾墨,在空白宣纸上游走半晌,突然又停了下来。

围观众人也跟着屏住呼吸。

接而他打了一个饱足的酒膈。

众人一松气,

男子已然将笔对准砚台,直直落了进去,溅出的墨色全然撒在空白宣纸上。

围观者一瞬被提起了神,便又是一声惊呼。

崔蓁不解地朝四处看了一圈,这还没落笔呢,都在兴奋啥?

接而她很快就为自己的此刻的想法感到后悔。

他落笔极快,手腕似若游龙,落笔便知其有千金之力,带起的衣袖仿佛飞舞的蝶燕,整个人如包裹在云霞蒸腾中,惊鸿贯影,众人只见笔墨飞溅,纸色生香。

群众皆睁大眼睛,想凑近前观看,却又不敢过了那虚空的防线,生怕惊扰了画画之人。

便在好奇仰慕与敬畏中反复来回,化作啧啧称叹。

最后一笔落尽,那毛笔被重重一搁,男子仰头又是一口酒。

衣衫比方才还要敞得无谓,连那发冠都歪斜坠下杂发。

看着是不可理喻的酒鬼,只那长桌上的绘画,却道明了他的不凡。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男子对着酒瓶喃喃呓语,踉跄着后退几步,坐至一靠窗的矮凳上,背靠素壁,呼呼而大睡而去。

本还围着的众人呼啦一声皆迈进酒楼,围绕至桌前细看,酒博士呼喊着的秩序却早已被淹没其中。

崔蓁好不容易在这众多缝隙间,窥见这画全貌。

这画只有寥寥几笔,已然勾勒了一个正在行吟的飘然形象。

“这画得是谁?”

“难道是梁疯子自己?”

“这也不像啊。”

“你们这群没文化的,没听到那疯子刚吟诵地是什么诗么?”

“什么啊?”

“那是李太白的诗,平日里让你少去瓦子,多读点书,说了多少遍了让你不听。”

“那这画的是李太白?”

“你看这样子,这形态,定然是李太白无误了。”

众人一致肯定。

崔蓁也跟着点点头,随后又去寻沈徵。

见沈徵已不与众人行于一处,而是安安坐在了那已经打起鼾的梁疯子身侧。

崔蓁也退出人群,移到沈徵身侧坐下。

“酒博士,麻烦,煮一碗醒酒汤来。”崔蓁对着被挤在人堆外头的那酒博士招招手,手势示意。

那酒博士扫了眼酩酊大醉的梁疯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崔蓁这才转过身,靠近沈徵些许,手肘扣在桌上,托着腮看着那正靠窗睡得不省人事的“行为艺术家”。

“阿徵,他也是图画院的人么?我在画院这么多月,怎么从没见过他?”崔蓁小声问。

“先生半年前离开临邑,说是要去终南山中寻友,顺道觅山林之妙。今日见先生于此作画,我才知道他回来了。”沈徵轻了声解释道。

“图画院里除却崔博士被官家授予金带,剩余的四个待诏唯有先生有此殊荣。”

“听起来倒是挺厉害的。”崔蓁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梁疯子脸上。

听沈徵这般介绍,崔蓁又凑近些看那男子。

细细观摩,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不染尘世的模样。

“明成小友,你身边的是哪家的小娘子?”本还睡得不理俗世的男子忽而唇角动了动,胡子也跟着翘了个脚,跟着这句话一起动了起来。

崔蓁惊地往后一躲。

“他···他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崔蓁指了指男子,对着沈徵惶恐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游春图》:这幅图指的是隋朝画家展子虔的作品,是我国发现的存世山水图卷最早的一幅,在这幅画展示了六朝以来的山水画从萌芽状态趋向于成熟,达到“远近山川,咫尺千里”的效果。

文中的梁疯子的原型来自南宋画家梁楷,然后借助了这个历史人物的经历,画作用到了文中~

谁说我们阿徵只有看到画画反应大啊!明明看到小崔你反应更大!(作者君为这两孩子愁白了头发)

☆、《笔法记》

“先生。”倒是沈徵对着男子一揖,“与先生多日不见,终南山一行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只要远离这四方城,我去哪都自在地很。”男子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眼睛。

接而用手慢慢支撑窗沿,斜起了半个身子。

方才的醉意似全然淡去,那双上挑的丹凤眼里,只剩清日淡云。

崔蓁忽而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眼睛里的东西,与沈徵眼底所蕴,有说不出的相似。

“图画院还是老样子?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男子见到酒博士递过来的醒酒汤皱眉,扬手道,“饿了,要碗索饼来填填肚子。”

“好嘞。”那酒博士眉眼一喜,便又转身退了下去。

“图画院一切安好。”沈徵规规矩矩回答,接而视线转到了身侧坐着的十分好奇的崔蓁。

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崔博士的····”

他见崔蓁着的一身豆绿色男装,‘姑娘’二字停在唇齿间未曾吐露,怕自己会不会冒犯了崔蓁本意。

“我叫崔蓁,如今也在图画院里旁听学画,见过梁···梁待诏。”倒是崔蓁眼疾手快,凳子往后一移,站起身恭敬一揖。

“崔蓁?”男子沉吟,“你是崔成那老古板的···”

“我是他女儿。”崔蓁补充道。

“女儿?我记得他的确有一个女儿在士流学画的,你是···”

“大女儿。”崔蓁回得迅速。

“哦,”男子恍然,“你是他上个婆娘生的女儿。”

接而他上下仔细看了崔蓁许久,最后停在崔蓁脸上半晌。

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瞧你这小娘子倒是与你那妹妹不同,你那妹妹常常哭哭啼啼的,我不喜欢。”他把身子支平,端坐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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