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里没有塌,但沈徵进了大殿,那也定会被染上疫症,无药可医!”
雨势丝毫不减。
少女停在雨水里,她没说话。
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些不以为意。
“你不信?”王祁拉过她,把她朝里又拽了拽,“你看这些尸体,究竟有哪一具,身上没有斑痕?你看啊!”
他在强迫她看。
她看着在雨水中被翻出来的竖七横八的尸体,眼睛却愈发有些看不清楚了。
好像这片土地都开始旋转起来,速度逐渐加快,直至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她在动还是土地在动。
身后又有了隆隆声传来,像是包围了这个大殿。
“崔蓁,走,快走,跟我离开这里。”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大声呼喊,但她仿佛隔着水雾一般听不清。
然后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被蛮力扯着往前。
阿徵呢?
那她的阿徵去哪里了?
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还没有和他说。
她的身体被撞了几下,有许多面上蒙着布的人冲进了这些破碎瓦砾间,拿着酒坛四处撒着。
又似乎有人在大声指挥。
雨小了一点了,她身上被雨滴打得没这么痛了。
然后她看见好几个人举着火把,那些火把像是流星般往瓦砾间一掷。
轰隆一声——
漫天的火光冲淡了慢下来的雨水,卷携着黑色的烟火不断朝上空翻涌。
成了一条咆哮的黑龙,要将这片残垣都一卷而空。
她的身体动了一下。
烟雾、雨水、泥土、尸体……不同的气味杂在一起,混合成绝望的味道,冲着崔蓁铺天盖地倒了下来。
她朝前奔去。
有人一手拉住她的衣袖。
左右都被人固住。
但她还在试图挣脱。
眼睛里好像有液体在不断刺激她的神经,她的视线只能模糊辨别腥红的火光和黑烟。
“他在里面,他还在里面!”她冲着拉住她的人嘶吼,“里面还有人活着!你们不能放火,不能!”
她胸腔的空气都被这嘶吼褪尽,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在里面,他还在里面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
她的声音哑了,带着重到不行的撕裂声,混合的音调与噼噼啪啪的火光在大雨里一起燃烧。
她甚至,都喊不出声音了,火光已经彻底吞噬了整个破碎的大殿。
固着她的人手微微一松。
崔蓁整个人跪在了泥潭里。
她看着那片火色,唇角颤了颤。
与所有的呼啸一同,仍然重复“他还在里面”这一句话。
木头与尸体烧焦的味道,真是不大好闻。
她扯了一下嘴角。
都结束了。
她把阿徵,弄丢了。
☆、舆图
“恭喜宿主,攻略指标已达95%,请宿主继续努力。”
崔蓁听到耳朵里系统的机械声响起。
她不知道自己处在哪里,但耳朵里分明有系统的说话声。
“宿主现在还在昏迷状态,所以只能听到我说话,”系统解释了一下,“我这几日不在,没想到宿主的攻略进度竟然这么快,同期实习生里,你可是排在前几名的。”
若是以前,她定会冷嘲热讽几句,但今天她并没有理系统。
她很累,累到不想说一句话。
“宿主你怎么啦?难道是对你的攻略对象不满意?”系统察觉到崔蓁的状态,小声问道,但它又自顾自加了一句,“我瞧着那沈徵挺好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比你之前那两个可是好多了。”
“他死了。”崔蓁道。
声音冷淡,神情未有片刻波动。
“哦,因为这个啊?”系统见崔蓁终于有了反应,这才被提起兴趣,“公司给了你们这些任务攻略前几名的奖励,你要不要?”
它的语气有些谄媚。
崔蓁没答。
“积分兑换哦,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都是可以用的。”系统语气放慢。
“你要不要兑一个?”系统又试探着询问道。
崔蓁仍旧不说话。
系统叹了口气。
“那我给你兑了啊,这个只能用一次,还有些积分我给你剩点,你快点完成任务就能转正回家啦。”系统还在絮絮叨叨。
但崔蓁已经不想听这个机器又在说些什么无用的话,她只想一个人缩起来继续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耳朵里勉强有机械滴滴滴的声音,她不知道系统在做什么。
反正做什么,她都不在意。
她如今只想这么虚无地躺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多做。
就和这四周黑暗一起沉沦,坠入无尽的地底,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
“绿鞘,崔蓁怎么样了?”王祁站在门外,绿鞘恰从屋子里关门,手上还端着盆。
绿鞘转过身,见着王祁,她的神色登时冷了几分:“姑娘还没醒。”
“都整整三日了,还没醒么?我……二妹妹很担心她。”王祁蹙眉,担忧道。
绿鞘瞥了王祁一眼,冷哼一声。
“我真是奇怪了,只要有王郎君和二姑娘出现的地方,我们总能遇不到好事。之前是姑娘摔下悬崖差点人就没了,现在又是沈郎君···”
绿鞘声音低了下去,她想到若是崔蓁醒来后听到她的话定要伤心,便也没说下去。
王祁却面色凉了一下,他张口想再解释。
绿鞘直接略过他,身子还故意撞了一下,怒气冲冲地掷下一句话;“王郎君若是太闲,还不如去多关心关心二姑娘,别来我们姑娘面前找不快了。”
王祁看着这个小姑娘远去的背影,他握紧了拳头,心口的气胀得让他呼吸不定,但思了片刻,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反驳。
如今郾城乱成一团,整个城池封锁,彻底断了瘟疫的消息,因而任何情况都无法传递进出。
但这却也算一桩好事,毕竟东戎质子死了的消息若是传到临邑,不知是要乱成什么样子。
他不擅政事,更何论民生,对眼前的郾城现状无能为力。
可世家出身,他自知道有些事,无论他能不能,终究还是需要去做。
这郾城的消息一定要传出去!
少年握了握拳头,看了眼已经消失在转角的绿鞘,他理了理衣襟,视线越过低矮的屋檐,胸中点着一盆微弱的火苗,逐而不断燃烧。
几日前郾城街巷还有三两摊贩,冒着人间烟火气,但今日,整条街已无铺子开张。
偶抬头能看到半掩着的窗户,能看到几双恐慌又忐忑的眼睛,王祁视线往上一扫,那些眼睛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街巷上有行色匆匆的人,每户都关着门,唯独医馆的方向,遥遥起了争执声。
甚至有些哭喊和痛苦的□□从瓦砾间传递出来。
王祁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剑,这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但他又知道,在这已经混乱不堪的郾城里,即使再握紧武器,都已经无济于事。
但他忐忑不安,欲求心定。
这是他自那日失火后,不知第几次前往府衙。
前几次都是在街巷处堵住了知州陈应甫,而之后几次皆被拒绝在知州府衙外侧。
这次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去说个究竟。
知州府衙前的守门侍卫见到王祁,互相对视一眼,急忙上前作揖:“王郎君怎得又来了?”
“你们大人呢?”王祁瞥了眼二人,冷声问道。
“大人···”二人言语有些迟钝,“大人···大人···他···”
“我知道他在里面,让我进去。”王祁别开二人,只身就要往里闯。
那二人急忙退后一步,拦住他,陪笑道:“郎君,大人有令,如今是谁也不见的,郎君不要为难小的们。”
“如今整个郾城乱成这样,他还要缩在里面等着整个城池都没了吗?”王祁把剑一抬,“陈应甫,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就问你,这就是你为父母官的样子?!这是你当知州的样子么?!”
少年把声线抬高,声音直抵府衙内。
那两个守卫慌忙赔笑道:“小郎君,您莫要喊啦,莫要喊啦,我等也不过是收俸禄糊口养家,您千万可别为难我们。”
王祁转过身,看着满脸赔笑的两人。
“你们当真是不知道,郾城如今究竟在发生什么吗?”少年眉头紧缩,神情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