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姐姐,你看看云笙,好不好,求求你,看看云笙。”宋云笙像是没有察觉疼痛,视线望着那具尸体,小声哀求道。
“宋云笙!崔蓁到底在哪里!”沈徵已经没有多少耐心。
血液涌动,他甚至可以下一秒就将刀刃捅进这个躯壳里,仅存的理智里只剩一根弦摇摇欲坠。
“崔蓁?”宋云笙像是反应过来,歪了歪头,咧嘴笑了一下,“谁是崔蓁?我杀过这么多人,哪能每一个都记住名字。”
“你知道崔蓁是谁,她到底在哪里!”那个图画院里最温润的小郎君,也能成北方雪山上的冷冽寒冰。
“好吧好吧,你凑近点,我告诉你。”宋云笙叹了口气。
沈徵身子微动,本能靠近些。
“她现在,和玉茗姐姐在一处呢!”他压低声,对着沈徵的耳朵轻呼了口气,然后嗤嗤笑了起来。
大门被剧烈破开,屋子里跑进了许多人。
沈徵剑一松,宋云笙被巡警重重压住,扣压在地上。
来的人带动了灯火,火光跃跃落落,还夹杂许多人的喊叫。
有些在喊他的名字,有些在喊着别人的名字。
可沈徵站在原地,好像一点也听不见。
他睫毛一颤,余光看到宋云笙被带走前,回头咧嘴朝他笑了笑。
尽是讽意与嘲弄。
可他却再生不起气力将刀刃捅进去那具身体。
他曾答应崔蓁要带她回家的。
如今这承诺,便成了空头白话,令人嗤笑。
若不是自己当初一意孤行表明心意,她也不会有此遭遇。
是他,害死了她!
原来所有人靠近他,都不能避免殒命的下场。
崔蓁那么爱热闹一个人,一个人在那个地方该有多孤单啊…
“郎君!”恩和的一声呼喊把沈徵的神志彻底带回,“郎君你要做什么!”
沈徵举起的剑被恩和夺取,胸口血气剧烈涌动,一口鲜血沾上青碧色的道袍,成了片片斑驳。
“郎君!”恩和惊恐唤道。
沈徵置若罔闻,他的衣袖垂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干的魂魄,盯着一角怎么也聚不起神。
“明成。”还跪在那处的夏椿却开了口。
他不知何时直起了身体,视线却仍望着眼前的枯骨。
但他声音镇定,往昔呆呆愣愣的情绪皆淡去,这声是迷茫退散后的笃定。
“我想崔蓁,应该就在院中的山茶花下。”
一语点醒,沈徵神情一亮。
与玉茗待在一处,玉茗是白山茶的雅称。
那么崔蓁···
少年神思一闪,这一瞬间像是忽然得到了救赎,几乎夺门而出。
月色清辉,灯火仍是黎城那年的灯火,可人却不再是昔日相识的人了。
☆、旧事
崔蓁坐在邸店的客房里,黎城的大街小巷仍有山茶花从娘子郎君的手指间略过。
花朵饱满,生机勃勃。
好像一切皆为发生,始终都是花繁叶茂,景和春明。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如今又在黎城待了大半月养这伤口,左腿也终于算好了许多。
“姑娘怎么又在吹风?”绿鞘进了屋子,急急要阖上窗子,却被崔蓁一手挡住。
“我在那棺材里闷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天日,还是准许我多看会吧。”崔蓁讨饶道。
绿鞘叹了口气,把手松开。
“喏,这是沈郎君亲自熬得药,姑娘快些喝吧。”绿鞘把药端了过来,脸色无奈。
“阿徵熬的?”崔蓁低头看了眼黑黢黢的药。
“姑娘你昏迷的时候,沈郎君可是衣不解带照顾着,如今你醒了,他却躲到后厨煎药去了,你们两个真真是最天底下最奇怪的人。”绿鞘又递过糖瓜蒌,“最近沈郎君倒是又不少从临邑来的信件,也不知是些什么事,对了,这糖瓜蒌是沈郎君亲自买的,可他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意亲自送来。”
崔蓁望了一眼那糖瓜蒌,心情低落几分。
也好,其实不见他,也是好的。
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她明明暗下了决心,如果能活下去,自己一定要告诉他,她从未厌恶过他。
可如今劫后重生,万事皆安,话至嘴边却又说不出一句来。
只能这样避着见面,也许能勉强维持着二人间难得的平衡,这应该也算是好事。
崔蓁低了头,抬起碗盏一饮而尽。
“姑娘,前几日,夏郎君也来看过你。”绿鞘想到了什么,又出声道。
宋云笙的事闹得满城皆知,恩和早就跑至她处详细说了事情经过,她自也知道子生如今回了黎城。
只是···
她暗暗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子生仍旧是她的朋友,这一点是绝对不会变的。
“他有说什么吗?”崔蓁问。
“夏郎君只说,待姑娘醒了,他有些话想与姑娘和沈郎君说。”绿鞘小声道,“姑娘要我请夏郎君和沈郎君过来吗?”
“好。”崔蓁点头。
绿鞘得了应,便拿过碗盏出了门。
崔蓁忽而意识到,自她被绑后,自己就再未见过沈徵,如今是她第一次要面他。
她不由自主地理了理头发,又低头确认是否衣衫端正。
半晌后,她却又不动了,手停在半空有些茫然。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手臂便松了下去,少女叹了口气。
停在邸店外的窗牖上,彩络随风随意动了动,楼下的拒马杈子有人换了位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随后便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街巷间的叫卖声,彩络被风带至窗牖前,若一束停留偷听的云霞。
屋舍内,三人面前都放了一盏茶,只是都未开口说话。
夏椿的手指动了动,他先提起茶盏,微抿了一口,又搁置回去。
“我有事与你们说。”他神情看着极其疲惫,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唯独声音还与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临邑的夏椿有些接近。
这些时日过去,夏椿像是更为消瘦,身上早就换去了常年着身的那件蓝灰色襕衫,换了件素白的孝服,身后拱起的肩胛骨愈发分明,他几乎瘦得像是被溶解在这件衣服里。
让崔蓁无缘由的想到宋云笙。
思及此处,她打了个寒颤。
宋云笙已成她心底噩梦,每一次试图回忆,皆让她恐惧不已。
坐在一旁的沈徵并未说话,他也未曾看向她与夏椿。
少年低着头盯着眼前漆黑的食案,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我与玉茗,从未有过婚约。”夏椿阖了阖眼睛,他的喉珠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我一直……在骗你们。”
崔蓁本摸索着衣裙的手指渐渐松开。
她鼻尖闻到楼下花贩路过带来的花香,心思却并无所动。
···
黎城夏家有一父母双亡的孩子,自幼被养在叔父家。
叔父家贫寒,他也未曾有机会去读书。
唯一的喜好,便是每日跑到黎城郊外的青山寺看僧人们画画。
僧人们见这少年淳朴,便有空也教他几笔,这个少年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学了些壁画技巧。
为贴补家用,也是为了喜欢,他便常常留在寺中帮忙画些佛本生故事。
日子虽贫寒,但手中有笔,却能抵万千忧虑。
一日清溪绵长,他在大殿中画佛祖入了迷,待再抬头,从窗户里看去,却见外头落了雨。
少年想起自己晒在外头的衣服,匆匆从支架上爬了下来,掸了掸衣袖,再一抬头。
见大殿门口正站着一个姑娘。
姑娘一身素色衣裙,清秀婉约,像是一朵雨中待放的白山茶。
但此刻,她那若琉璃般清透的眼睛正一动不动望着少年。
甚至夹了几分好奇与向往。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少年人生长粗野贫瘠之地,自然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脸,见她盯着他,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这都是你画的?”姑娘开口问道。
少年没反应过来。
那姑娘又问了一遍,他才急忙点头。
“真好看。”姑娘笑了起来,白山茶在细雨中摇晃了枝叶,坠落下水珠,“明天你还在这里画画么?”
少年愣了愣。
明天他本是要在家的,但鬼使神差的,他又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少女说完便消失在殿门后。
少年以为那是自己的梦,可到了第二日,他还是早早等在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