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蓁冷眼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答话。
门户开,又漏进花香与一丝道不明的臭气。
宋云笙这个人,像是朵内里腐烂的鲜花,从里到外,都透着鬼气。
月色侵蚀,屋舍里有大片的阴影。
胆瓶里原本洁白的白山茶花蒙上阴影。
崔蓁视线望着那虚弱的花形,心底却又泛起一股冷意。
那些失踪的姑娘,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她们不过是手里拿着一支白山茶,却在这个世界上被永远抹去了痕迹。
崔蓁歪着头自嘲勾了勾唇。
她倒不是怕死,无非是再次被带离这个世界罢了。
只是她也有些许遗憾。
也许昨晚,她该大声告诉阿徵,她从来没有讨厌过他,也绝对不可能会讨厌他。
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行,不能这么想。
少女摇了摇头,把这个情绪从脑袋里剥离出去。
外面那个人虽然是个神经病,但她无论如何也要尝试着努力让自己逃出去。
她摩挲了一下后面的手。
这绳子绑得极紧,她只能在两手间勉强撑开一丝空隙。
她心中一喜,试图让手腕不停扭动挣脱绳子。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狗叫声,在街巷吠了几声,又渐渐消散。
黑漆的屋子内飘进一缕幽若的光线,与门轴的干裂声一同进了屋子。
“你这样用力,绳索只会越来越紧,是逃不走的咯。”宋云笙举着油灯,半依靠着墙看着崔蓁。
崔蓁身体一僵,她此刻并未挣脱绳索的束缚,只是她却不知宋云笙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可怜
“我小的时候,我那两个兄长嫌弃我身体孱弱,自幼又受父母宠爱,生怕宋家家业以后都给了我,就常常趁着外出游玩故意把我落在外头。”
“有一次,我被几个人抓了去,被关在一间没有窗子的屋子里,绑在凳子上,每到夜里,就有不同的男人进来扒了我裤子···我那时试过千百种挣脱的方法。”
宋云笙说到这里,嘴角扯了扯,目光重回了崔蓁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所以只要你稍稍一动,我就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他无所谓的说道,转身将油灯置在一旁,“后来,我骗了其中一个男的,让他给我松绑,然后我敲昏了他,放了一把火,从那个地方跑了出来。”
“归家以后,我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对待我那些兄长,我把大哥哥绑在凳子上,给二哥哥下了点药,他们两个一边哭着求我放过他们,一边迫不及待迎合,你都不知道,那个场面真是有趣极了。”
他说着便抚掌大笑起来,因笑容眼角甚至渗了泪水,随即面上突然浮过委屈:“后来···后来我找了大嫂嫂过来看,我哪知道她这般受不了,大嫂嫂竟然投了湖,可惜了,我还挺喜欢她的。”
他叹了口气,甩了甩衣袖:“再后来,我的两位哥哥也相继郁郁去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他凑近崔蓁的耳朵,“他们的药里我加了点东西,所以才这么快去陪嫂嫂哒。”
崔蓁的冷汗浸湿了里衣,贴着皮肉让周身温度更冷了几分。
她本以为方才宋云笙讲的那个故事已经足够令人恐惧,但原来,宋家的两位郎君,竟是这样死去的。
可她却又听到了他幼年经历的那些事,她忽而升起无力感。
她不知道该评价什么,只能用沉默来对。
宋云笙却似看出了崔蓁眼睛里的一丝悲悯,他站起身来。
“你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他们?”宋云笙抬手甩了甩衣带上的穗子,像是不以为然,“他们两个如果不死,我就没办法继承家业,无奈之下,只能让他们受点委屈咯。”
“我若不继承宋家的家业,如何能让玉茗姐姐注意到我呢?”他歪着头,说得认真。
明明脸上还透着稚嫩的少年,眉宇间的病态割裂这张俊秀的脸庞,语气含着天真之气仔细说着自己的杀人计划。
“玉茗若是知道你是用这样的方法娶她,怕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吧。”崔蓁冷哼一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身形一滞,脸上忽而铁青,本就苍白的肤色,愈发失去了真痕。
他猛然把崔蓁的椅子往后一拽,崔蓁的脸直接磕在了冰冷石面上。
宋云笙的呼吸沉重起来,他急急忙忙四下寻找什么东西。
目光触及桌上的一方砚台,一把揽了过来,将那砚台高高举起,对着崔蓁的左腿伤口处重重砸落。
冷汗与尖叫同时出声。
耳朵一瞬失去了所有听觉,只有延长的耳鸣声——
痛意被均匀着朝身体的每个部位都铺散开去。
砚台却啪嗒一声,落在崔蓁的身旁。
宋云笙慌乱起来。
急急忙忙扶起椅子,又蹲下身,手足无措地低头查看崔蓁的左腿。
面带忧虑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办啊?”
伤口崩裂,血迹濡湿了裙子,渗出胭红。
他试图用手去触碰伤口,但半路又缩了回来。
“你若是不惹我生气,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是也不是?”他抿着唇,似在责怪她。
崔蓁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坠落,可那痛意仍旧一阵又一阵涌上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血迹显眼,小腿有液体粘腻滑落的触感。
才好的差不多的筋骨,大概又恢复原样了。
“神经病。”她从齿缝间挤出一个词。
“你说什么?”宋云笙似有些好奇,凑近头问。
“我说你就是个神经病!”她便也顾不上什么,大声骂了出来。
少年听闻,愣了片刻。
一时房里只能听到崔蓁剧烈喘息声。
紧接着一声大笑打破了沉默。
宋云笙竟笑得前仰后合几要倒下,狭长的眼眸里挤出了莹莹眼泪。
“有趣有趣,崔姑娘果然有趣之人。”他抚掌笑倒在一旁的柱子上。
崔蓁看着他逐渐笑得失去神志,痛意让她看不清他的具体轮廓。
她愈发觉得眼前人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变态。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渐渐收了笑意。
“上次我邀请崔姑娘看白山茶花,答应姑娘的事,我怎能不允诺呢?”少年凑近身。
他身上有一股冷冽的山茶香气,毫无人间温度,靠近崔蓁的时候,崔蓁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要做什么!”
左右骂也骂了,崔蓁便直接大声质问道。
“崔姑娘莫要着急,夜里看山茶花,在咱们明园,除了玉茗姐姐,你可是第二个呢!”宋云笙的声音里透露出旖旎之色,冰冷的指节扣住凳子的两边。
崔蓁只觉全身一空,他竟双手提着凳子将她往外提去。
她余光依稀能看到他嶙峋的骨节,这样消瘦的身躯不知为何有这般大的气力。
只是她还是能听到他喘着粗气,他带着她背过身,身子往后一依,迎面是春日的夜风。
她被他安置在檐廊上。
左腿的痛意未减弱分毫,正一下又一下匀散着敲打她的太阳穴,额发上的细汗却因迎面凉风尽收。
但视线已经被眼前之景色吸引住。
除却进屋的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整个堂下尽是白色山茶。
此刻月色皎洁,轻柔的光线正如薄纱镀上一层细银于山茶之上。
月影疏白落,淼淼山茶色。
左腿的痛意有了片刻静止,她一时忘了呼吸。
宋云笙似很是满意崔蓁此刻的表情,颇有些得意道:“怎么样,我种的白山茶花如何?”
崔蓁回神意识到身旁还站着这个神经病,登时觉得有些扫兴。
也不应答他的话。
“当年,玉茗姐姐就是站在那个拱门处与我说,若是觉得人生无趣,不妨做些事情打发时间,比如种种山茶花就很不错。”
少年并未因崔蓁冷淡失去了兴致,反而声音里多了些柔情,像是回忆起了遥远的美好。
连同声音与月色一同轻柔婉转。
“她的一句话,我记了多年,如今也终于在明园种满了这满院的山茶。”
他的语气兴奋。
“崔姑娘,你说若是玉茗姐姐看到现在这些山茶花,会不会很高兴?”
崔蓁本以为他又要发病,正准备提起精神迎接他的反应,可少年又坐了下来,双腿凌空挂着,晃了晃,带动白色长衫也似一截月色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