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好似不着边际的谎,竟然都是真的。
厉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跟你生活的那段日子,我像是学会了一些,但我太笨了,想不透。你发现厉演的遗物时,厉先生想给你喂毒品,我知道沾上它的人是什么后果,也见过你戒酒的样子,所以让他改成了安眠药,但你还是有一些不好的反应,所以我让你发现,也是想尽快结束这场骗局……厉先生说解决掉厉从和祝逢今,我就是自由的,他送了我一艘船,我原来,想与你一起走的。我天真地以为,真的可以自由,但没想到你会自杀。”
寸和做得太过迂回,他从不违抗命令,所以退而求其次;尝试过解决,没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觉得厉沛是不同的,想保全他,却用错了方式,催化了厉沛的死志,酿出了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厉沛来不及消化聂寻秋说的话,只能对最后的几个字作出回答,他觉得可笑:“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朝幕后凶手开枪,杀人偿命,所以我用自己的命去换,你说你想带我走,想要自由,代价却是我家人和朋友的性命,你觉得我会安心地跟你远走高飞吗?”
聂寻秋缓缓摇头。
厉沛心里舒朗不少,不只是因为之前得到了哥哥的谅解,更为自己从前的识人不清找到了开脱——他从来没有看透过寸和,只是将自己的感情qiáng加到了对方的身上,寸和懂不懂,要不要,也都没问过。姑且认为聂寻秋说的全是真的,这个人不懂曲直,不懂情爱,那再活一次,心里有愧就足够了,关于感情的事,也没有必要再纠缠不清。
他突然不恨这个人了,一点儿也不。
“你说这么多,我明白了,大哥跟我说不追究,我没有必要把怨气再重新带到这里来,曾经的事,也没有弥补的余地,所以也不要你补救什么,”厉沛坦然道,他起身,“好好生活吧,聂医生。”
欲走的一瞬,厉沛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知道不能弥补,”聂寻秋坚定道,“所以是追求。”
第十九章
腕上停着的那只手,不像从前那样粗糙、朽迈,它年轻了许多,只是仍有风霜留下的痕迹,炽热得像新生的一丛烈焰。
厉沛回过头,平静而漠然地注视着聂寻秋的双眼,随后慢慢地将他的手挣开。
那手如同一把锁,搭上了扣,蛮力破不开,只是因为困住的人是厉沛,聂寻秋怕箍得他疼,才愿意放出缝隙,让他走。
厉沛没有说话,眼神却足以给出答案。
——你凭什么觉得,我要答应?
凭什么觉得,我还爱你?
那眼神没有形状,却尖利得如同一根细针,沿着指缝扎进骨头,连同心也疼得颤抖。
他看着厉沛离开这座小小的凉亭,扔掉空了的矿泉水瓶,沿着原来的方向重新跑起来,就像慡快地扔掉他。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停下来发生这场jiāo谈,最好的方式就是任彼此擦肩而过,连一个点头致意都不需要有,背道而驰。
聂寻秋站起来,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麻,他走出凉亭,看厉沛的人影越来越小,像忘记自己该跑的那一程,扭转了方向,慢慢地、遥遥地跟在厉沛的后面。
离得有些远,风里似乎裹着厉沛的呼吸声,和他发梢淡淡的香气。
其实听不见、也闻不着,只是因为想要靠近的心太过热切,先一步到了他的跟前,将欲加探听的东西都送了回来。
聂寻秋闭了闭眼,感觉到厉沛的脚步变得杂乱无序,骤然停下,一种qiáng烈而不祥的预感直冲大脑,他猛地睁开眼,发现不远处的人已然倒下。
“小沛!”
从前也是这么一瞬间,他永远失去了厉沛。
那时他像是冷眼看着,如坠深渊,动弹不得。
其实他只是没有冲上前去、抱住他的勇气。
聂寻秋赶到厉沛的身前,不敢妄动,他冷静下来,掏出手机叫了急救,对电话那头描述病人情况和所在的位置,他不清楚厉沛的病史,晕厥发作的前驱症状不明显,他将人平卧,脚部抬高,确保脑部供血,大约三十秒后,厉沛苏醒过来。
他眯着眼,呼吸有些艰难,神色有些涣散和迷茫,像在问怎么了。
“别急着起来,”聂寻秋提起的心猛然落下,砸出一声巨响,他哑声道,“急救马上就来,别害怕,小沛。”
厉沛动了动手指,摸到聂寻秋的胳膊,像拽住一根结实的粗绳,好让他不被汹涌的暗流卷走。他张嘴,没能发出声音,聂寻秋将耳朵凑到厉沛唇边,热气搔过耳膜,麻痒之间,他听清了厉沛要说的: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