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78)
"送来我房里。"
任鑫一挑眉,嘿嘿一乐。
任森幡然醒悟,却又不好发作,面上一赧,清咳一声,别开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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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月上中庭,任何方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我饱了。"
任森扫了眼桌上,四菜一羹,动得都不多。
"你自个没用多少。"任何方一语戳中缘由。
任森低头一看,可不是,面前大半碗米饭,已经凉掉。正是他光顾监管对面那人的后果。
任何方起身盛了碗热的换过任森面前的。
任森扶起筷子。
"齐瑞王欲与骥庄联手。"任何方貌似漫不经心道。
任森的手几乎不可察觉地一顿,而后继续挟菜。
"自有不少好处,所以应了,连带认了故人。应了齐瑞王,那边最好给池王爷送个方子去。"
任森一时不明其中玄妙,嚼了两口,抬眼看任何方。
"皇帝还小,朝中三分而立,平白坐大了齐瑞王......所以池将军长寿些才好。"
骥庄首领北荒漠雪,悍匪百万,自然无所畏惧。只是眼下万事初兴,尚不成大气候,齐瑞王若吞了池某人,成了摄政王,自然不会放过骥庄,那就有些棘手了。
任森点点头,宽下心来。今日午后所见的言笑晏晏,不过如此而已。他扪心自问,逃不出心中有数。不过听任何方亲口说来,其间自多了一层欢喜。
"不恼么?"任何方看着任森用完泰半,忍不住疑惑道,想起什么,眸色渐渐冷凝,"他们差点......"
任森想了一会,哑然失笑。他当初是为任何方才有的那九死一生,自然心无怨尤。却忘了他的公子,懊恨煎熬,恨不得他,恨不了自己,只好皆数算在那两人身上。
"你笑什么!"
任森摇摇头,匆匆吞下口中饭食,起身过去吻他。
任何方却不承情,往后一让,擦擦脸颊,只觉什么东西腻粉腻粉的,一捻一看一嗅,指尖一丝金色的蟹黄耀眼夺目,顿时气急败坏,"吃完你的饭!"
任森想着任何方心中恼恨,却去应付那些来来往往,还要周全自如,心里替他委屈酸痛,看着他这副模样,却又好笑心痒,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子,硬是埋头吻了下去。
任何方只觉得铺天盖地皆是那蟹肉白菜羹的味道,挣与不挣之间,稍一犹豫,却发现自己已经攀着那人的脖子回吻过去。
大半个时辰后。
任森软在榻上。
任何方覆在他身上,东嗅嗅西舔舔,嘀咕,"全是这味道。"
任森懒懒推他一把,撑起半个身子。
任何方也不拦他,拢了他头发握在手里,待到他坐在榻边套上内衫,忽然拦腰一掳。
扑腾,扑腾扑腾。
"你......"暗哑的男人嗓音大概在犹豫如何指责,这一犹豫却良久无言,再开口时,已是颤抖的呻吟。
自有得意洋洋的声音喘息着分辩,"你、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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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瑞王毕竟耽搁已久,大计谋定,不几天便启程回去了。却说这一日,早上刚刚由任鑫出面送走这尊贵客人,午后不久,一辆马车便驰入了骥庄。
妙手青面尚在世,齐瑞王知道,是为盟约之一。那池王爷,却是无须了了的。任何方和他刚下马车的三师姐关在密室里,为此嘀嘀咕咕,安排相关事宜。任垚原本在里面看着茶水,听到一半,饶是他久历江湖,还是难免对那眼下卧病在床的天之骄子,生出几分同情。又想起自己心事,不由黯然生叹。横竖无事,于是丢下那师姐弟俩个,信步踱出门来。
抹把脸振作神色,正看到廖君盘折梅为剑,在庭院那头积雪的屋顶信步而舞,不由淡淡一笑,心下生出几分羡慕。
任森从折廊一头走过来,信口问,"没完?"
任垚看了他一眼,悠悠道,"还早呢。"
任森微蹙眉,道,"他其实不喜那些。"不像他那三师姐,天性使然,最喜将人玩弄于诡计之间。只不过看顺眼的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看不顺眼的,那可就......
任垚听得清楚是"他"不是"公子",知道好事算是定了,心里替他们欢喜,自比之下,却也难免酸涩。又正好瞄到任森颈侧耳下半朵已经淡去的暗红。忽然失笑,"本以为,你尚比我难上几倍......"后面却没了言语。一时又转头去看廖君盘,忽然道,"若是那般,未必不快活。"
任森提提衣领,暗恨那药膏得几个时辰才生效,又想起任何方间或的有意为之,心下且喜且恼,面上神色一时有些古怪,不知能分辩什么,索性默然。
任垚从怔愣中回神,重重拍了拍任森的肩,"走,喝酒。"
两人并肩走出不远,内室里飞出个人来,仅着中衣,招得门口垂手立着的小厮一脸惊讶,那人左右一张望,扑到任森身上一把揪住领子不放。
任森兜了他,护到厅里,一脚踢上门挡了外头寒气,这才问,"怎么了?"
任何方直直看了任森半晌,良久从牙缝里憋出一句,"三师姐要生了。"
话音未落,任垚已经闪身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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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飞雪,一院素色。原本静谧的冬夜,却因屋屋灯火通明,丫鬟仆妇川流不息,而变得纷杂忙乱。
"热水不够,再去烧,灶上不能断火。"
"净布煮完了没?"
任鑫指挥得有条不紊,
请来的黄姓稳婆五十出头,三槽镇当地有名的泼辣妇人。
任何方在廊下静立,那边廖君盘已经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手里一枝好好的梅花被拆折得七零八落,哪里还有半点潇洒可言。
任森心里滋味古怪,又不善言辞,劝不上什么,只是抹上任何方额头,替他暖干那些虚惊冷汗。
一切本是有条不紊,却听得里头一声娇斥怒喝,"你打算拿这玩意来断脐带?"
紧接着,一片丫鬟仆妇的尖叫里,一道乌光破窗而出,"噔"一声扎在廊柱上,尤自颤音不止。
外头一干人等凝目看去,却是一把簇新的镰刀。
黄姓稳婆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一头撞开里屋帘子,踉踉跄跄跑出厅来,一跤软到地上。北地风俗,镰刀断脐,寓意连生贵子。她本是冲着骥庄的名头,私自揣摸,才下大本钱换了把新镰刀,却不料给丁兰慧瞧了个清楚,顿时马屁拍在马腿上。
任鑫拎住那稳婆衣领,正欲问个清楚,却闻得一股臊臭味,那妇人竟已失禁。瞄了眼那妇人被锋刃割散的发髻,绕是任鑫,一时也嘴角抽搐,无法可想,只得挥挥手,叫丫鬟架了人下去拾掇安抚。
任何方看了那镰刀半晌,忽然松了口气,倏然一笑,"师姐的功夫有长进那。"
"那当然!"里头一声应和,丁兰慧竟还有心思和他拌嘴。听语气本欲再说句什么,却被一袭阵痛挤变了声调。
廖君盘却没他俩这么悠哉,急得跳脚,蹿到窗边吼道,"三师妹,小师弟说起码还有四个时辰......你真找不到二师父么?"
"师父踪迹诡秘,费那力气什么,哎哟......小师弟这不现成的呢!"
此言一出,外头一干顶天立地堂堂男子汉,除了任何方,皆数木了。
还是任鑫醒得最快,朝任骉打个手势,指指稳婆被送去的方向。任骉一点头,转身急急便去--叫他们的公子替人接生,免了吧!
"三师姐,你悠着点,少说几句。还得半天呢。"
"你放心,我晓得。二师父当初教的时候,我好生记了的。"
所谓未雨绸缪,莫过如此。
丫鬟仆妇顿时一片哀劝,门外众人在山上住过的那些,皆数一寒。到是廖广峻廖大哥不知所以,兀自坐在廊下,就着小炉喝茶。
过不会会。
"小师弟......"
"何事,三师姐?"
"我想‘睡'一会。"
"怕是不妥,药也好,点穴也好,都难免伤了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