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61)
因而她自要探探那林家口风,以防起了什么变数。
八月的夜,微凉如水,月色倾泄了满院的银光。
房外守着的婆子见了来人,忙无声退至一旁。
晋滁轻着手脚推开了门。画屏前银烛微亮,一团浅浅的光亮氤氲在小小的室内,让人能模糊看到床榻间安静睡着的人。
他的心就安宁下来。
脚步放轻的走了过去,他抬手撩开床帐,坐在床沿看她。
夜里睡着的她安静乖巧,格外惹人生怜。
大概是孕期反应重,白日里她鲜少有顺心的时候,尤其是对味道极为敏感,稍有不对就吐的昏天地暗。
这就使得他也不敢留宿。因为她说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这味道令她大为不适。
晋滁忍不住抬袖嗅了下。他已经有些时日滴酒未沾了,已闻不到一丝酒味。
他大松了口气,而后将眸光又重新落在她柔静的面上。
窗外虫鸣啁啾声低落,伴着万籁俱寂的夜,难免让人腾起些浓浓的睡意来。
强忍住想要揽她入睡的冲动,他在她床榻边坐过一会后,就起身悄然离开。
只是离开前,他伸手在她小腹处,轻覆了一瞬。
翌日清晨,林苑刚起了床,伺候她洗漱的婆子就迫不及待的告诉她,昨夜太子爷过来探望的事。
林苑不由埋怨:“怎么不喊我起来。”
婆子讪笑了下没接话。
这位主打怀孕起就性情大变,变得爱挑剔不提,气性还变大。起床气更不必说,那气上来时,哪个也受不住。
想她对着太子爷都能挑出刺来,更何况是对他们这些下人?
用过早膳后,林苑照旧喝了碗补身汤药。
婆子在旁殷勤道:“瞧着夫人近来的气色好了不少呢。”
林苑拿帕子擦过唇角,抬眸望了望外头天色。
“今个天儿好,一会让人备轿,我想去看湖景。”
婆子一听这话,觉得耳朵眼都发痛。
如今这位主是想一出是一出,今个看山,明个看云,有时候心血来潮的时候,还要半夜爬起来看月亮。
她也不是没伺候过有孕妇人,哪个怀孕了不得揣着金宝贝似的窝在府里安着胎?哪里如这位主般,明明怀着金贵的皇子龙孙,偏还成日的这般瞎折腾。
可她偏又劝不得。
连说劝的太子爷都被这位主怼的脸色发青发白的,更别提他们了。
游湖回来后,林苑又确认了几分,她的身边应没有暗卫。
虽说她院里又被调拨了些颇有些武艺的护卫,可皆是放明面上的,在她看来,还都好说。
心回落了几分。
还有不足半月光景就是中秋了。日子越临近,她难免就越紧张。
为了这次逃离,她已押上了全部身家。
一旦失败,她必定将万劫不复,再也没有任何筹码。
所以,容不得她出丝毫的差错。
逃出来了,她生。若逃不出来……等她的或许只有死路。
林苑深吸口气,竭力平复心底的紧张。
找了针线出来,她坐在榻沿一针一线缝制着小衣裳,在针线穿梭中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做着情景演练。
当日她留下三份文书,共让她藏了三个不同地点。
之前用过了一份,还剩下两份。
该如何提前取来,那日时又该如何甩开随从,又该如何快速出城,抵达渡口,趁着晋滁两夜宿在宫中消息迟滞的时间段,迅速辗转其他的城……
应能逃得开,应该可以。
晋滁倚在门框边,略微失神的望着床榻边安静坐着,正一针一线的绣着小儿衣裳的人。
光束透过窗屉照进来,裹着随着柔风上下漂浮的细微尘埃,让人眼前好似蒙了层模糊的光晕。恍惚中好似回到了当年,透着暖光的茶室内,他浑身僵直的屏息坐在茶桌前,看她眉眼温和的半蹲了身在他身旁,一针一线给他缝补开裂衣摆的模样。
这场景,似近似远,似清晰似朦胧,似唾手可得,似触不可及……
林苑不期抬头,就冷不丁瞧见了那斜倚门框的人。他隔着光束遥遥的看她,狭长的眸中犹如蒙了层纱,似迷离,似沉醉,又似骇沉。
她定了定神,放下手中针线,温声道:“你来了。”
晋滁陡然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他伸手按过胸口间的那丝不适之后,就抬步朝她走来,唇边落了笑意。
“我来了。”
在她身旁撩袍坐下,他在她面上打量了一番,道:“瞧着今日气色还不错。”
林苑笑道:“出去逛了逛,心情好了许多。”
“每日莫逛太久,适时便可。”
“我知道的。”
晋滁拿过她膝上搁着的小儿衣裳,忍不住伸手去抚了又抚。
“待明年春日,便能穿上了。”
林苑从那小衣裳上移开了眸光。
晋滁抬眸看她:“府上我已经着人收拾妥当,过些时日你便搬来我府上住。”
林苑伸手覆上了小腹,低声道:“现在还不显怀,倒也不急着搬。缓两个月也不迟吧。”
不等他再劝,她就眸光缓缓的在这室内打量,声音放柔:“从前倒是高门大户的住着,却总觉得冷冰冰的,也说不出是为何来。如今在这方小宅子里,倒觉得格外的舒适,竟觉出几分暖意来。”
听得这话,他心头一荡,胸臆间似有热流烫过。
“为何。”他忍不住将她轻抱在怀中,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喑哑着嗓音发问。
林苑顺势依偎过去。
“你猜是为何。”
晋滁闭眸掩住了眸底难抑的热流。
可是,因为有他,有孩子。
还是因为,这里,更像是她的家?
第54章 夜凉如洗
八月十五这日, 晋滁陪着林苑用过早膳。
似怕这般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会格外多想,所以早膳后他并未急着离开,反倒与她缠磨的说了好一会的话。
林苑看看外头天色, 笑着调侃说:“若再不入宫, 只怕圣上要派人来催了。”
晋滁见她笑的并不勉强,遂稍微放下心来。
“仲秋之夜方是正宴, 如今天色尚早, 有何可催。”他不甚在意道。
说着,他让外头候着的田喜进来。
田喜就捧着檀木食盒小心翼翼的躬身垂首进来。
近前后就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晶莹剔透的琉璃碟子,碟子里面盛放了两个碗口大小的月团。
林苑的目光打那月团上掠过,看向他笑问:“御膳房做的宫饼?”
晋滁但笑不语。只伸手将那碟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林苑开始并未多想, 就随手拿过一个, 慢慢咬在嘴里吃着。
他见她吃下,就似随口般问道:“如何?可还入口?”
林苑阖下眼帘, 点头轻声道:“外酥内甜, 口感极佳。看得出御膳房的师傅是用了心的。”
此话一落,晋滁的唇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
等晋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宅院内,林苑就转过头吩咐下人, 给她端杯温茶来。
半杯茶水饮下, 方稍解了口中甜腻。
即便她再怎么嗜甜,也受不住这等子的齁劲。
林苑看向琉璃碟里剩下的那个宫饼, 目光在那粗糙的手艺上定了几瞬后,就面色如常的吩咐下人端走,道是待夜里赏月时候再用。
吃过补身汤后,她就进内屋小憩去了。
伺候的婆子自不敢惊扰,阖了门后就恭谨守在外头。
林苑将需要带走的物件悉数又检查了一遍。
文书, 银票,药水……林苑一一看过。
检查无误后,她脱了外裳,换上了陈旧的粗布衣裳。又将重要物件都贴身放好。
做完这一切,她怕露出痕迹,就多套了几件外裳。
环顾一周后,她又拿起案上那搭在针线上的剪刀,仔细揣在袖中。
她能成功的,一定可以。
坐在桌前静待时间到来的时候,林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容自己惧怕,更不容自己退缩。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间的凶险。
凶险到,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万一失败,她会遭遇何等疯狂的报复。
她在手心沁出微凉的汗意前,猛地用力攥住。
可她实在等不得了,这般受人摆布的人生,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忍到今时今日已是极限,再多忍下去,只怕不用等到被他看出端倪的那日,她便可能会先行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