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60)
婆子越想越心惊,若真如她猜想那般,那当真是了不得了。哪里还敢耽搁,几乎等不及入夜,就急急让人去那太子府上通知。
尚未等过一个时辰,一乔装打扮成下人模样的老大夫就入了府。
老大夫坐在榻前,手指压着林苑脉细闭眸诊断。
林苑抬眸往老大夫那打量一眼,而后不动声色的垂落了眸。
诊断的间隙,有人自院外疾步而来,推门进屋时候,犹带喘息。见屋内情形时,又将呼吸压低了几分。
老大夫余光瞥见那朱红色的身影,忙要起身见礼,却被来人抬手制止住。
晋滁的目光径直望向此刻在拥衾倚枕在榻上的人。
大概是想的入神,她没有察觉到有旁人入内,此刻她低眸似恍惚的看着绣牡丹花开的绸缎被面,整个人怔怔的模样。
他放轻了脚步靠近,而后不动声色的立在床榻前。
一刻钟后,老大夫起身回道:“时日尚浅,脉象不大清晰。确切的,还得等一月过后诊断,方能确准。”
此话虽未给的确切,可以透出了几分可能。
晋滁紧盯他问:“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怀上了?”
老大夫沉吟道:“依着夫人的这些症状来看,大概不差。”
这一瞬间,晋滁好似觉得口舌发干。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人,恰在这时她也正好朝他看来,两人目光相触,他便清楚的捕捉到她无措而茫然的眸光。
他目光似有安抚,却未对她多说什么,而是转向老大夫,以目示意与他一同出去。
林苑就安静的坐在床榻上等着。从外间处似有若无的传来些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大概是他在问老大夫几些问题。听不大清问的什么,可他与那老大夫交谈的时间却挺长,中途还叫了几个伺候的下人过来。
等外间交谈声渐停,其他人的脚步声渐远后,她的房门又被人从外头重新打开,抬眸望去,便见那朱红色常服下摆横襕翻动,他踩着双头舄正阔步朝她而来。
明明背逆着光,可他双瞳却隐约闪烁着灼光。
近了榻前,未等坐下他便一把将她搁在被面上的双手捉住,合掌拢在掌心里。
遒劲有力的掌心,滚热,潮湿。
他半蹲了身在榻前,将两人合拢的手抵在额间,阖了眸兀自平复呼吸。
林苑的目光落在他俊秾的眉目间。
印象中她鲜少见他这般模样,激动难抑,却又要强自压制。不知是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太多,还是内心尚有挣扎着的不决之事。
林苑缓缓移开了目光。
在吃下那副药后,她便早早的料定了将会面临两种结果。
要么是为绝后续麻烦,直接赏她碗落子汤。
要么是考虑子嗣单薄,勉强让她留下皇室血脉。
无论哪种情形,她皆可达成目的。
她其实更望是前者,会让她更有利用的余地。
可如今看来……大概会是后者。
林苑的目光忍不住落向两人合拢的双手。
她觉得,便是后者,怕也与她所想的那般不大一样。
午后的长风透过窗屉徐徐吹向室内,吹过案前的晚香玉盆栽,带来满室馥郁芬香。
清幽安静的室内,两人皆未开口说话,一人阖眸平复呼吸,一人怔怔盯着某处出神,无声的静谧在小小的室内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眸来,面上情绪已恢复平静,只是眸底带着逼人的灼意。
“从前事你可能忘?”
他突兀的开口发问,是试探,也是逼迫。
林苑没着急回答他。眸光只是向下垂落,似在看被面的牡丹绣花,又似想透过衾被,看那小腹之处。
半会后,她轻颤了眼睫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过去了,一概就过去了。人是往前看的,不能往后走。”
得了她的确切答案,他舒展了眉眼,狭长的眸不再冰冷晦暗,多了几分潋滟。
他起身上了榻坐着,伸臂将她紧揽入怀中。
“从前种种,自今日起,我也会一概忘却。”他抬手将她垂落青丝别在耳后,看着她的眉眼一字一句道:“你我,便重新开始罢。”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挣扎的过程却无疑是在自虐。
后来他就想这又是何必。
即便她图的是权势,那只要他一日权柄在握,她便会待他一日真心。
这般两全其美有何不好,何必耿耿于怀的找不痛快。
如此这般想想,其实也不难接受。
林苑知道,他此刻口中的重新开始,与从前说过的那个重新开始,并非同等意思。
她没料到他竟会这般要求,一时间脑中混乱了一瞬。但面对他直逼眸底的目光,她不敢显露太多,只略一怔忡后,就如他所愿,应下了。
“只要殿下不计较,我自是愿意的。”
晋滁忍不住伸手抚她柔和的眉眼。
“日后不必这般疏离的称呼我。”
他看着她缓声道。
这一刻他甚至起了丝荒唐念头,觉得即便她图的只是他权势……他也认了。
第53章 是为何
宫苑之内, 数个内监抬着一顶金黄绣凤舆,正缓缓往皇后寝宫的方向前行。
正在此时,对面有一行人正趋步而来。大概远远瞧见了远远的瞧见了凤舆, 那前面领头之人就忙指挥着后头人退至两侧, 跪地恭迎。
坤宁宫太监总管往对面那行人处使劲打量了几番,待终于确认了那领头太监的身份后, 忙趋步至凤舆前小声叫醒了正在小憩中的皇后。
皇后睁了眼, 往对面一打量,不由就坐直了身。
凤舆停在了对面那行人跟前。
皇后瞧着过来给她请安的人,客客气气的笑着:“原来是田公公。不知太子近来可好?”
田喜忙道:“托皇后娘娘的福,太子爷一切皆安。”
皇后颔首。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方那些个红木箱子,她随口道了句:“若太子爷有何需要的, 田公公尽管与于总管知会一声便是。”
坤宁宫总管忙躬身近前来。
田喜感恩戴德的谢过。
皇后就令人抬舆。
路过那些红木箱子时, 隐约闻见从里头透出来的香甜瓜果味,心里头大概就有数了, 应是南疆新进贡的那批番瓜葡萄等果品。
待皇后的凤舆彻底消失在宫墙之内, 田喜就起了身,指挥人将那些红木箱子扛的扛抬的抬,继续往宫外的方向前行。
皇后刚进了坤宁宫, 就见陈王正坐桌前用着点心。
见他母后进来, 陈王忙几下嚼烂吞下了嘴里点心,草草拍了手上碎渣, 起身问好。
皇后的目光打桌面上摆的几些空碟子上掠过。她看向陈王那臃肿的体态,忍不住皱了眉:“不是说过了你,用食需节制。”
陈王讷讷:“可儿臣……总是饿。”
皇后心里一软。她如何不知这饿从何来。
昔年他们母子二人被困狱中的那段时日,狱卒苛待,他们母子被饿个三两日是常有的事。饿得很的时候, 就是连地上的稻草恶心的虫子都吃过。
死里逃生了一回,她儿便染了这饿疾,只要一坐下来就饿的心慌,只有往嘴里塞些吃食方觉得妥当。这才不过一年光景,就生生将自个的身子撑成了两个大。
想到这,她心一软就没再训他,只嘱咐了几句要好生跟太傅做学问等话,就让人送他回了陈王府。
陈王离去后,皇后独自坐在桌前,看着桌面上的空碗碟,难免想起从前那段不堪的时日。难免又想起杨家,想起晋军兵临城下时,圣上调拨马头离去的决绝。
“你去长平侯府传个话,让三夫人进宫一趟。”
于总管得了令,忙遣人出宫传话。
皇后压了心底郁结,逼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朝局上。
如今太子党猖狂,朝堂上将陈王的势力打压的冒不出头来。陈王势孤,能用的除了些旧臣老将,也就剩国舅府与长平侯府。
想到今个遇到田喜那一幕,她忍不住皱了眉。
前头不是刚听说那太子厌腻了那符夫人,三五日的不过去一趟,也不曾留宿了,怎么如今瞧来倒也不像是烦腻的模样。
可别说那些果品在太子自个吃的,自打为他继母以来,她就没听说过他爱吃这些东西。
皇后沉下脸来。她最怕的是那长平侯府蛇鼠两端,瞧他们家女儿入了太子的眼,又起了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