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111)
至此她就不好再深居简出了,否则邻里也会觉得她怪异,一个外来的普通妇人,独自成天见的在家闷着就很让人纳闷了,再大门紧闭,邻里间从不来往串门,闷不做声的看着性格就怪异,任谁瞧着也似是有问题。
所以在堪堪养过几月的病后,她就试着去接触邻里的人,谈话间不经意吐露自己编造的身世,慢慢放松他们对她的警惕。
渐渐的,她也就在这市井中扎了根。
屋里头她添置了些简单的家具,窗沿上也放置了粗陋的瓷瓶,里面插了邻里带她去湖边采的野花跟柳枝,小院里也按照本地的习惯单独开辟一方种了些蔬菜,还在靠院墙处扎了篱笆,养了两只母鸡,待攒了些鸡蛋,就给邻里挨家了送了些,答谢平日里他们对她的照顾。
这样的生活让她的内心愈发的安宁,也愈发品出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生活鲜活的滋味。逐渐的,她知道了市肆哪里的活鱼新鲜,哪里的菜价便宜,又有哪家的布料实惠,犹如活在烟火中再普通不过的市井妇人。
上个月的时候,她还给自己找了份活计,给医馆帮忙拣练、炮制药材。那医馆就是她常去抓药的那家,也是老大夫与她接触久了,知她对医药有几分心得,又见她炮制药物的手法熟稔,方破例聘她过来帮忙。
有了这份营生,林苑就愈发从容了,先前她多少还怕旁人怀疑她没个来源的营生,这平日使用的银钱都打哪儿来,如今有了这明面的活计,就倒不惧了。
这日太阳落山后,她从医馆出来,刚从市肆里买了些新鲜的绿菜回来,刚到巷口,就听见李婶的大嗓门喊了起来:“木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你快过来啊,你家里头来人了!”
林苑下意识的抬眼望过去,只见那小小木门前此刻风尘仆仆的站了三人,一年轻的女人,一粗壮的汉子,还有一着儒生服的孩童。三人皆背着包袱,此时满面风尘的焦灼望向巷口的方向,巷口里僵立着的林苑也呆呆的望向他们,双方对视着皆不敢呼吸,唯恐这是在梦中。
“呀,木娘子可是欢喜傻了?” 李婶与邻里说笑她一句,然后就热情拉过她,推搡她往那三人的方向去,“家里来人你还不赶紧去准备些好酒好菜来?”
说着往她挎着的那竹篮子里一探,就道:“单单就有青菜那如何待客?待会我去家里头给你拿条鱼过来。”
说完就拧身往家里走,同时又吆喝着那些看热闹的邻里快散了,莫要打搅人家亲人相聚。
巷子里出来看热闹的那些人说说笑笑的也不肯散,他们好奇的打量着那风尘仆仆的三人,交头接耳的猜测着他们是那木娘子的什么人。尤其是那身着儒服的孩童,小小年纪就彬彬有礼的,模样又长得极为出色,瞧着就稀罕人,不像是普通小老百姓家里养出的孩子。
林苑手哆嗦的拿钥匙开了锁,春杏咬着牙死忍着泪,默默的从旁边接过林苑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
推门进来,落了门栓,进了屋子,主仆几人就再绷不住的抱头痛哭起来。
一别,四年了。
林苑拉着瑞哥就要给春杏和顺子下跪,春杏哭着连搀带扶的要将她拉起,连声发颤:“您这是在做什么,当不得这般,您是在折煞奴婢啊……”
“当得的,你们当得。”林苑坚持拉着瑞哥给他们磕了头,“若无你们舍命相护,瑞哥活不到现在。你们不是奴婢奴才,是恩人,我跟瑞哥的恩人,符家的恩人。”
春杏摇头直哭说不出话来,与顺子将林苑跟瑞哥扶起。
这么多年,她不敢打听他们,他们同样不敢打听她。彼此间都是怎么活过来的,谁也不知。
其中是怎样的万难险阻,她不知,他们也不知。
第89章 甘与苦
春杏的一双泪眼始终在林苑身上打转。
自打五岁那年被长平侯府买下, 做了他们姑娘身边的丫头那日起,主仆二人从未分离过。若当日没有国破家亡的话,她会一直陪着她家姑娘, 饶是她自个结婚生子了, 也会在她家姑娘跟前当个嬷嬷,看着小主子长大成人, 读书识字, 考取功名,娶妻生子。直至她们都老去了,她也依旧会陪在姑娘身边,尽忠尽责的当个老嬷嬷,陪着小小主子们。
谁料这世道竟跟她们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啊。
她与她家姑娘不得不分离, 她带着小主子逃命天涯, 而她家姑娘则留在混乱的京中生死不知。
一晃就是四年,四年了, 她带着小主子, 终于与他们姑娘团聚了。
“姑娘受苦了……”
先前在巷口见到人时,一眼见到那荆钗布裙、花白发上裹着蓝色花布的巾帕、挎着竹篮子面色黑黄略显老态的妇人,她差点没认出这就是她印象中那美的宛若仙露明珠的姑娘。
林苑见她目光难过的在她发上几面上反复打量, 顿时明白了她所指什么, 当即抬手用力擦了擦眼尾以及面上画过纹路的地方,伸手给她看:“出门在外露真面目不安全, 都是画上的,头发也是染的。你都忘记我当初给你的药水了?”
春杏一听,这方破涕为笑,可待见了那呈在她眼前的纤细手掌,见了指腹上那深浅的划痕以及些薄茧, 又不免难受起来。
“姑娘到底受苦了。”春杏环顾小小的屋子,狭小又逼仄,窗户也小,门也窄,与从前的长平侯府、符府都不可同日而语。
林苑摇摇头,抬袖擦净面上的泪,就带着他们来到桌前,抽了陈旧的长木椅让他们坐下。
“人活世间都是受苦的,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恼,关键是看能不能甘之如饴。所以你们不用觉得我过得不好,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治安良好,邻里和睦,我住的这地离市肆也近,买菜及逛街都很方便,偶尔赶上金陵城的庆祝时节,还能免费去看场热闹的舞狮子杂耍等庆事。每日我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真的很舒心。”
林苑看过这小小的屋子,道:“小小的屋子虽然简陋,却是向阳的,白日里窗户一开,外头的阳光就洒了进来,照的人心里暖。小院子里栽种的蔬菜长势喜人,两只喂养的母鸡也开始下蛋了,每日里我吃着蒸鸡蛋,和新鲜的瓜果蔬菜,你们可知我有多快活。”
她看着他们笑:“只是总担心你们是否安好。如今见了面,见你们安生生的站我跟前,我悬着的这颗心就总算落下来了。”
春杏被她说的眼泪花花,用力点点头。
林苑看向一旁的顺子:“顺子,这些年你护着他们,我能想象的到其中的万般艰险与不易,着实辛苦你了。”
顺子性格憨厚,闻言有些局促:“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当不得夫人这般说。”
“日后莫再这般自称。”林苑强调,“没有什么主子奴才了,日后我们住在一处相依为命,便都是亲人。”
一旁的瑞哥一直端坐在她身边看她,晶亮的双眸强忍着泪花。
林苑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
当初小小的连上个编藤榻都要她抱上去的稚童,如今身体抽条长高成小小少年,穿着打着补丁的儒服,像个小书生一般端坐着,在旁一直安静的看她说话,强忍泪花的眸子带着思念与濡慕。
四年了,这四年她缺席在他的生命中。
林苑忍不住伸臂轻轻将他揽过来,忍泪问:“可还记得娘?”
“儿子认得。”瑞哥将脸庞伏在母亲肩上,眨眨眼,眨落眼里的泪,“我还记得娘亲推我玩秋千,带我放风筝,还叫我小书呆的日子,也还记得娘亲最喜欢吃如意糕。我常常做梦都梦见了娘,有时候想娘想的想哭,春姑姑就说娘一定会来我……我一直都在等着娘亲过来。”
林苑将他紧紧揽着,无声落泪。
瑞哥脸埋入她单薄的肩膀,小声抽泣:“娘亲,日后你走到哪,就带我去哪,可好?”
林苑摸摸他的脑袋,声音哽咽:“好。”
春杏与顺子别过脸擦泪,是心酸,也是喜悦。
终于团圆了,是苦尽甘来。
待情绪平复了些,林苑就收拾起身,道是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的定是饿了,要给他们做饭吃。
春杏挽了袖子就要来厨房帮忙,顺子也要去劈柴烧火,林苑也没推拒,都让他们来了厨房。
就连瑞哥也帮忙择菜。
恰好此时,隔壁的李婶送了条新鲜的活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