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官人(46)
王知县对李谦十分礼遇,除了留下一间房来充当小私塾外,余下的空房任他随意挑选,想住哪间住哪间。
这会儿来到夫子院里,眼见李谦的卧室房门紧闭,耳中却没听到私塾里传来郎朗书声,王知县不禁皱起了眉头,心说此般教书方式,倒是闻所未闻,难不成此时无声胜有声?
罢了罢了,眼下正事要紧,待会儿再过来看看,这李检讨究竟有何门道。他既为两榜进士、浙江解首,所言所行自是有其道理,特立独行倒也实属情理之中,想来其育人法门应该不差,我儿有福了
如是想着,王知县继续抬步前行,仿佛已能清晰预见,自家小子在不久的将来秋闱夺魁、蟾宫折桂、登科及第的美好前景殊不知,他所寄予厚望的俩人,一个正在和周公下棋,另一个却是蹲在后院里找蚂蚁呢
夫子院和内宅隔了道月亮拱门,算是前后衙的分界,北房就是所谓的“三堂”,核心则是签押房。
三堂前的大院,虽也属于内宅的范围,却只是县令的日常起居之所。家眷们活动的地方,则仅限于东西两个跨院,因此来到这里也不会见到什么内眷。
平日里处理些公事私事,以及会见个别重要的贵客时,王伦多会选在这里当然他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每天都闲得很,这后衙便只剩下供他休憩品茗的功能而已了。
王知县刚在签押房坐定,长随后脚便领来了张司户。
也懒得去说些客套话,见他进来后,王知县便问道:“张司户,本县找你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但凭大人吩咐。”张司户恭谨地拱了拱手,作受宠若惊貌。
“嗯你办事本县还是放心的。”
王知县轻轻颌首,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户房司吏,他还是比较满意的。虽也把持了县衙的财权,却将县里诸多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让自己操过一分心思,关键他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面目可憎,在自己面前连表现一点点的尊敬都欠奉后者其实还只是次要,前者才是第一要素,这真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啊!
承办龙舟竞渡,当然是要花钱的。至于这钱该怎么花,花多少,都是要事先做些预算的。
不过王知县并不担心这个,毕竟这样的佳节盛事每年都在办,也没见出什么问题过,认真完成差事也就是了。他虽饱读诗书,对于账目筹算之事却不甚了了其实是一窍不通。因此,也只能是将细节上的事,都托由这个还算是信得过的下属去办了。
待到张司户走后,王知县的眉头却是微微一皱,脸上露出了几许忧色。
第040章 不着调
县衙三堂,又雅称为三省堂。
据说这名称是元好问给起的,就是那个写出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元代才子。
“三省堂”取自《论语》学而篇,里边曾子曾经曰过:“吾日三省吾身:早上醒一回,中午醒一回,晚上醒一回”呃,错了错了,正确的打开方式应该是——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户房张书吏离开后,王知县换了身闲居的便装,然后便来到了三堂独坐。他是圣人门徒,身上自会有些书生气,每日都会三省其身
此刻,王知县就坐在“清慎勤”的牌匾下三省其身。
手中的香茗早已失了热气,他却浑然未觉,心中的迷惘可想而知。其实他已经隐隐能察觉到,这次的情况不太对劲。
要知道,以往每逢这样的佳节盛会,都是由知府大人亲自操办的。主办、承办权都是府衙一手抓,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秉着为国为民,与民同乐的高尚情操,带动众官员及下属衙门奋斗在第一线,好让治下子民们都能看到他那忙碌且肥硕的身影?
也正是因此,这位府尊老爷上任还不到两年,便已捞足了官声。杭州府里有口皆碑,人人对其赞誉有加,百姓皆言咱们的苦日子可算是到头了,这回盼来了个青天大老爷云云。
然而此次端阳节盛会,知府大人却是放权了,着令两县商量着办好这件事情。更为奇怪的是,仁和知县此次的表现也与以往不同。
说是商量着来,总还要有个牵头的,负责安排当日一应诸事。
众所周知,钱塘、仁和两县向来不太对付,说是并列首县,实则两个衙门一直都在私底下暗暗较着劲儿,什么事情都非得争出个长短胜负来,以彰显自己才是真正当之无愧的首县,对方那衙门就是个摆设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时,王知县还是很兴奋的,只道是自己捞名声的机会来了,高兴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毕竟上任近两个月以来,他心中早已憋屈无比,一直打算瞅准机会咸鱼翻身来着。他撸起胳膊挽起袖子,正打算和那仁和县令争个面红耳赤有必要的话,打个头破血流也没问题,总之一定要拿下这个承办权!
谁知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仁和知县居然不争不抢,很干脆地就放了手。说是近来衙里公务繁忙,抽不出太多人手,答应此次让给钱塘县来承办,他们只出少许人力维持秩序,从旁辅佐就好。
一见对方收了手,王知县光顾着兴奋了,哪还能注意到这些?
直到回来的当天夜里,躺在床上准备入侵之时,他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反常,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惜为时已晚,自己早已在府台大人面前下了保证,拍着胸脯说一定会办好这件差事,定不负大人重托云云
骑虎难下了。
情知事情反常,王知县又实在是想不通,此事究竟有何不对之处。省了半天也没能省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便先搁下这种不好的想法,起身出门,打算到前面夫子院里看看去。
不成想,刚一跨过门槛,就看到了一张屁股没错,是屁股!自家的小子正蹲在院子角落里,屁股朝天头朝地,双手不知在地上掏弄着什么。
王知县登时脸色一沉,几步上前来到儿子身后,抬起一脚就朝着那个屁股狠狠踹了过去
“啊呀”
小公子惊叫一声,便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紧接着他便怒声骂道:“哪个混蛋踹的我?!!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我爹可是县县县”
转过头来时,王小公子呆住了,看着自家老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县尊”
王知县气坏了,忍不住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咆哮道:“混帐东西,我是你爹!”
“”王小公子眼泪汪汪的,却又不敢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只能是强抿着嘴唇,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小兔崽子,我给你请来了进士老爷当先生,你却不好好用功读书,成天不是捉蚂蚁就是掏鸟窝,你是不是成心要气死你老子我?!!”
他越说越气,眼看又要抬脚踹人,王小公子这回倒是学精了些,忙连滚带爬地狼狈躲开了,口中急声哭喊道:“爹爹饶命呀,孩儿这回可是冤枉的,真不是我不想读书啊!早晨我就去了前院,见夫子还没睡醒,这才玩了会儿”
王知县愣住了,瞪大眼睛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你你说什么?夫子尚未睡醒?怎么可能?!!混帐东西,你可莫要诓我!”
“孩儿岂敢说谎话欺骗父亲?先生他,确实还没醒啊”
王知县一时倒是拿不准这话是真是假了,他可不会轻易就相信,自己好容易才请来的那位西席先生,会是个不着调的货色那可是位两榜进士啊!
然而事实证明,李谦就是如此的不着调。
当唤来一名长随询问后得知,李谦的确仍在睡懒觉时,王知县快疯了,然后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没办法,这也是迫于无奈呀。
那主儿可是进士!
严格说起来,人家官职都不比自己低,哪能轻易得罪?
这会儿,王知县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就不招这劳什子的西席了,自己抽空亲自教都好过请他呀!又怎会请回来这么一尊神,小心翼翼地供着呢?
“不着调,真是不着调”
王知县喃喃自语,然后便将心中的邪火全都倾斜在了儿子身上,骂道:“你个小混账,你就不会叫醒先生么?!!先生许是昨日奔波太甚,以致于太过疲累嗯,先生是在忙正事,昨天又太疲累了,所以才会忘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