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CP完结】(15)
一匹单薄的素纱从三楼腾空而出,如此细软的材料却带着十足的力道“当——”地一声打在了红木台子上,可见出手之人内力不差,单凭这一手功夫至少胜过这堂中七成人。
水中月从三楼飞身而下,踏着这一匹半透明的薄纱飘然而至,似是踏着一练月华而来,姿态婉转轻盈,仿若轻云蔽月。她步步似实而虚,其实没有一步是踏在这素纱上的。
这功夫看着是无比眼熟,魏青玉不由失笑,他师弟小八和这姑娘修得竟然是同一门轻功。
祈声离得近听见他笑,回头道:“你笑什么?人家水三娘子出场很好笑吗?”
“不是。”魏青玉低声解释道:“我家小八和这姑娘练的是同一门轻功。”
祈声刻薄道:“华而不实的小白脸花架子。”
魏青玉:“……”
实话说,这门轻功叫做三点水,以风流雅致、华而不实著称于世,作为一门轻身功夫既不适合长途奔袭,也不能够无痕无踪,花架子是也。奈何小八练功夫从不经心,还尤其喜欢这些耍弄起来好看的花架子,实际战力几乎为零,简直白瞎了他那一身内功。
水中月轻巧落地,月白袍袖一旋,袅袅婷婷地行了一礼,言笑自如,毫无怯意:“三娘在此谢过诸位郎君捧场。”
众人这才从惊艳中反应过来,端的是满堂喝彩。
魏青玉忍不住看了一眼水中月,果然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雪肤桃腮柳叶眉,杏眼灵动自含春,便是不笑也有三分情。她一身月白宝相花纹长衫,外罩三层素纱的广袖大袍,最外面一层纱袍的广袖上绣着一树精巧细致的秋海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客套话说过一个回合,水中月怀中抱了一把阮咸徐徐坐下,开始演奏。她选的曲子是《凉州曲》,声调悲壮苍凉,又别有一种慷慨之气,不是寻常商女会选的曲子。她技巧娴熟,感情充沛,比之画平竹奏笛或许差些火候,倒是与魏青玉能搏个不相上下。
待一曲奏完,水云间的鸨母许宁茜款款地上了台:“谢过诸位郎君捧场。今日我们三娘说不忍拂驻军一片心意,要奏相和曲,在座诸位谁能与之相和,便邀之楼上叙话一夜。”
话音一落,席间已是沸腾起来。水中月水三娘子的入幕之宾,谁不想当?如此美人,便是能多瞧两眼也是好的。
祈声年轻时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为此没少被师父教训,这种噱头手段见过太多,不过是为了引人注意罢了。水中月是个美人不假,也还没有美到让他失了心智,完全不顾身份与之丝竹相和,故而听了这话,面上反而带了三分恹恹。美则美矣,可惜造作了些。
魏青玉倒是十分雀跃,不过并非对水中月有什么心思,而是从未见过,纯粹喜爱这份新奇之感。毕竟单论美貌,二师弟蔚予纵远胜水中月不说,就是他小师弟白无异都更胜一筹。美貌这东西,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新奇了。
这花魁行首凭得远不止美貌,还要看才艺、性格,最关键的是要造势捧出声名来。声名显赫了,捧场的人多了,没什么也捧出什么了。若能与水中月春风一度,别说是江南一带,便是整个大晋,说出去也是件难得能吹嘘一番的雅事。
魏青玉刚下山不久,对世情几乎是一无所知,一无所感,自然不懂这其中有什么道道,祈声却再清楚不过。
说是要丝竹相和,能把乐器学到精湛,不是一时一刻之功。除非是天赋惊人能自学成才,大都是师从大家、有钱有闲,光这一道就能卡住不少人。另外,怎样相和、什么样才叫相和,堂下又无名家坐镇,还不是水云间说了算数。名头上说是人人有机会,可这机会哪里是那么好来的?
祈声见魏青玉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忽然计上心来。他朝魏青玉招招手,魏青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靠了过去:“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魏青玉摸了摸怀中的短笛,摇了摇头:“还是不献丑了吧。堂下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祈声斜睨了他一眼:“你就说想不想和水三娘子春风一度吧?”
魏青玉听得他说话如此放肆,脸红了个通透:“祈声!”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祈声理直气壮:“来这里不都是为了那档子事吗?怎么,魏哥哥还打算正人君子当到底呀?”
“不、不是。”
“不是什么?不打算当正人君子,还是不是为了那档子事?”
魏青玉含糊道:“我来是打算打探些消息的。”
祈声来了兴趣:“打探什么消息?怎么也不见你先来问问我?”
“四相门、白骨枯和云鹤山庄的云绫罗案。”
祈声微微皱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魏青玉没说话。
祈声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我懂了,是为了你那几个师弟吧?不然还有什么能让你一个二十二年不涉红尘俗世的人下山呢。”他笑了起来:“你要打探消息,不若去找水中月问问。”
魏青玉不解:“水三娘子?”
“这扬州城最鼎鼎有名的欢场的行首,权贵豪侠哪个不赏她三分颜面,还有谁的消息能比她更灵通?”
魏青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
祈声倒真没说谎,这扬州城里怕是没有谁能比水中月的消息更灵通的,不过他能不能从她身上撬出消息来,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经祈声这样一撺掇,魏青玉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个大好机会。
祈声见魏青玉动了心,当机立断站了起来,一声清喝道:“如能丝竹相和,非他莫属。”说着,一把提起魏青玉,把他推到了众人面前,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满堂中人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不少人都认出这两个就是刚才卿卿我我、举止暧昧、言行放旷的那对主仆,一时间颇有了些议论之声。
魏青玉被他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盯着他瞧,连鸨母许宁茜请他上台都没听见。
祈声暗地里掐了他一下叫他回神,低声道:“人家叫你上台呢。”
魏青玉依旧求饶似的看着他。
祈声无法,只得道:“有道是覆水难收,你看我我也无法。”他把放在桌上的匣子丢给他:“上台看了你就懂了,你也别说我没帮你了。”
魏青玉看了看手中做工精巧的截金漆匣,还来不及说话,就被祈声推搡了出去,听得他笑嘻嘻道:“去吧去吧。”
被赶鸭子上架的魏青玉颇为忐忑地朝水中月走过去,他朝水中月揖了一礼:“在下魏青玉,还请水三娘子赐教。”
水中月抱着螺钿紫檀阮咸大方一笑:“不敢,请魏郎君赐教。”
“水三娘子请。”
“不若魏郎君先请?”
魏青玉思忖一下,便觉得也无不可,他正要去摸怀中的紫竹短笛,手指被一粒花生米打了一下,魏青玉花生米的来向望过去,看见祈声做了一个“匣子”的口型才反应过来。
见祈声坚持,魏青玉只得打开了匣子,看了一眼便呆住了,这匣子里放的竟然是名笛鹤骨!他立刻抬头去看祈声,就见祈声道:“借你一用。”
魏青玉喜不自胜,他小心翼翼地将笛子从匣中取出,细细打量一番,果然是鹤骨不假。
台下显然有人认出了此笛,传来阵阵惊诧之声,上午有个疯丫头在九昙会上花一千金买下鹤骨的消息早已在扬州城大街小巷中传开了,不料此时竟出现在这人手中。看他穿着普通、言行拘谨,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魏青玉无暇理会众人议论,所有心思都投在鹤骨上面,叶公之作果然名不虚传,历经岁月而颜色不改,百年沧桑而质地未变。
他想,既是鹤骨,又怎可不奏《浮玉山吟》呢?
以魏青玉的《浮玉山吟》,水中月的《与卫广寒绝交辞》开场,以《破阵曲》与《雁门歌》相和,以《鼓上舞》与《击节歌》相和,以《艳歌行》与《采莲曲》相和,一直到最后合奏的一曲《凤栖桐》结束,两人旗鼓相当,难分胜负,可这本也不是为了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