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CP完结】(13)
隋天河尚可为他义父痛哭一场,然后为他重整河山,再伺机而动,可他不行。他这个冠月峰主的位子从来没有安安生生坐稳过,他年少接掌冠月峰,无依无靠,先后扶持了岑云芸和隋君奇,建立了自己的情报路子才勉强稳住局势,压倒申允图一筹。
可六年前岑云芸忽然失踪,他派人遍寻无果,如断左臂;如今隋君奇被杀,便是断了他的右臂;自己修炼《玄幽元录》的《业火篇》在第九层的瓶颈一卡就是三年,如今魔心破绽日益突出,竟然隐隐有崩塌之意。若非如此,区区一个申允图怎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平生狂妄傲物,还是头一次落到这样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里。
祈声对隋天河细细点拨、殷殷嘱咐了一番,他手下可用的人不多,隋天河天分不差,又肯下苦功,打理教内事务也算井井有条,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委以重任。何况他是隋君奇的义子,祈声嘴上虽然不说,却总是要厚待他三分的。
待他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已经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了。
隋天河看着祈声一身娇俏女装,觉得颇不自在:“左君,这已经晌午了,您是不是换身衣裳,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祈声心里骂他没出息,他越是生气,脸上反而笑得开心起来:“你想去哪儿吃啊?”
“水云间!”这可是全扬州城最好的地方,美酒美食美人一个不少。隋天河看着祈声愈发灿烂的笑意,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于是补了半句:“您、您看怎么样?”
“去!”去你个大头鬼!
祈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在扬州城呆久了,功夫长进不大,风流见长啊。”
隋天河终于发觉不对,刚要起身请罪,就觉得肩膀一痛,整个人被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左君……”
祈声笑笑:“天河哀恸过度,脑子还不清楚,不然怎么会大仇未报,还记挂着水云间呢?”
隋天河欲哭无泪,他冤啊!他本来是想祈声一路被追杀,定然是风餐露宿、夜不能寐的,必然是想到水云间松泛松泛的。但是碍于他方逝父,定然不好提出来,他这才开口的。
“本座还要在扬州盘桓一阵,你这些日子便把玄幽元录的第七重练过去吧。如今你师父不在了,本座少不了要提点你一番。”祈声笑眯眯道:“等本座离开扬州,便来查验一番。”
说罢,祈声提步欲走,忽然又转了回来:“本座的鹤骨呢?”
隋天河:“……”您叫价叫出来的一千金呢?
不过这话隋天河自然不敢说出来,乖乖将名笛鹤骨奉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不用过饭再走吗?”
祈声拿上鹤骨,笑意盎然道:“我去水云间用饭。至于你,这顿就免了吧,想来你思及你义父之仇也是食不下咽的。”
隋天河:“……”被坑走了名笛鹤骨和一顿饭的隋天河觉得这波亏大了。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没义父的孩子草都不如啊。
祈声这几日难得心情转晴,他悄悄潜进一家成衣店的库房,随便挑了件料子还算过得去的衣服换上了,将脸上的妆洗掉之后,把玩着装名笛鹤骨的盒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街上。
烟花之地他没少去过,多数时候是去喝个小酒,听个曲子的。他平生称得上爱好的,一个是武,一个是乐。练武他还算勤勉,音乐上就要懒散许多,更喜欢别人奏给他听。
不过他秦楼楚馆各个地方听得多了,便知道大多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也就是个幌子罢了,真考校起来每一个过得去的,多半是谙熟,却不精湛。
说来说去,他听过那么多人演奏,还是魏青玉最让人舒心。画平竹的笛声确实是一绝,魏青玉虽然比不过他,可听魏青玉吹笛子不要钱啊,还能随意点曲子,怎么想怎么舒心。
祈声又改主意了。他不打算杀魏青玉了,他要把魏青玉抓回去天天吹笛子给他听,实在不行还能让他上街卖艺,给他赚点钱。
祈声交了钱进了水云间,门口的小厮笑嘻嘻道:“郎君今日来得巧,我们魁首水中月今日登台献艺,以酬诸位盛情。”
他心中一喜,看来这次倒是来得值了。水云间是近几年崛起的,祈声之前来得时候水中月尚还没有出道。这些年他虽未曾涉足扬州,也对水云间的水三娘有所耳闻。据说她艺双绝,琴棋书画俱受教于大家,尤其是一手阮咸弹得出神入化。
祈声不敢指望他能真如画平竹那般擅长奏笛,只求她有魏青玉那样的水平,别太堕了名声才好。
进了水云间,他在一楼大堂挑了一个视角不错的地方坐下。此时大堂内人不算多,有不少清秀伶俐的小姑娘在人群间往来穿梭,给人斟酒布菜。西侧的层层纱幔后面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绰约身姿,映着窗外水波烟雾缭绕,如真似幻,丝竹声从中流淌而出,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桂花甜香,让人熏熏然欲醉。
魁首登台献艺并不常见,尤其是水中月这般名声显赫的花魁行首。过不了多久,等她登台献艺的消息一传开,这水云间的三层小楼非得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
魏青玉原本打算上午来水云间,结果到了门口有个挺面善的小厮提醒他午后他们水云间的杭州水三娘子水中月要登台献艺,问他是不是迟些时候再来捧场。他不爱铺张,想着出门在外能省则省,于是往南桥走,遇见了一家颇为热闹的茶馆。
茶馆里说书人嘴皮子特别溜,说起宫廷秘史、江湖事迹有鼻子有眼,仿佛都是他亲眼所见,底下坐着的茶客有不少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发现那说书人说的正是“白骨枯”的事情,不由地止住了脚步拐进了茶馆找了个角落坐下。
那说书人正说到“白骨枯”夜半时分埋伏在阗州城城西郊竹林。
“‘穿云手’盛启堂欲往故都给琼华山庄叶老太君贺寿,途径阗州城西郊,谁知正撞上埋伏其间的‘白骨枯’。却说这‘穿云手’盛启堂江湖成名三十余载,一套穿云掌法用得是炉火纯青,见有人拦路自是不惧。谁知第二眼看过去吓得是肝胆俱裂!林间站着的那人一身黑衣,持剑的那手竟只有白骨!”
在茶馆众人惊骇的抽气声中,魏青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二师弟蔚予纵修炼袖笼白骨心法,这套心法颇为诡异左性,乃是死中求生的心法。修习者需要用百毒淬体筑基,过程痛苦艰辛、九死一生,稍有差池就会命丧黄泉。筑基之后经络通畅、百毒不侵,双手可以化作白骨之状,水火不侵、错金断玉,内力修为事半功倍。
当年他选这套心法修习气得师父破口大骂,说他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要是不想活了直接从无辜山跳下去了事,犯不着上杆子找罪受,临死也不得安生。他师弟更是左性,听了这话非要练它不可。百毒淬体的痛苦无法向旁人言表,中途好几次命悬一线,都是自己拿着师父的百年野山参吊住了他一口气。等二师弟把这套袖笼白骨筑了基,师父的野山参也快让他拿光了。
所幸总算让他把这套心法练成了。
那说书人从盛启堂之死一直讲到“白骨枯”为重出江湖的四相门门主谢莫白所擒,正关在四相门正法典狱中候审。他见已经接近正午便转去了水云间,想要印证一下蔚予纵现在四相门候审的真假,顺带还得打探一下云鹤山庄云绫罗案有没有什么进展。
等魏青玉慢悠悠到了水云间,是被裹在人群里,让人群生生地给挤进了大堂里去的。进了大堂才发现这里简直是人满为患,根本找不见空闲的桌子。
魏青玉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腿就走。白门无辜山从来是个清净地方,师门人丁单薄,地方倒是十分广阔,他们师兄弟九人各自盘踞一方,不想见面时十天半个月都碰不见一回。哪里见过这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样子,比那夜市可拥挤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