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芙蓉浦+番外(37)
“酒和茶是给先生的,糕点和藕粉是给祖父的,糖、凤爪和书是给你的。”杨沐一一叮嘱。
颜宁抓了一只凤爪嚼着,吸着气地说:“你别给我塞那么多,多了我拿不动。这凤爪真带劲,酸辣可口,越吃越想吃。”
杨沐白了他一眼:“你不会慢点吃啊?东西不多,你过完年就要动身去京城,以后能来的机会就少了。先生今年也该除孝了,他还会回吴村去坐馆吗?”
“我爹其实挺喜欢吴村的,只是于先生在吴村教得也挺好的,他不好意思提出要回去。再说我祖父年岁也大了,我爹恐怕会在家附近找个馆塾授业吧。”
“日后你去了京城,京城里的显要贵人到处都是,你要注意收敛你的脾气,别不小心就惹上祸了。若是中了进士授了官,那就更要处处小心了。”杨沐细细地叮嘱。
颜宁叹口气:“做官那么难,不如不做好了。”
杨沐摸摸他的头:“我们读了圣贤书,就应该心怀天下,为百姓造福。当今皇上也是个圣明的,不至于昏聩无能,我们只要行得正、坐得稳,也不怕那些作奸犯科的。你要是厌倦了那种生活,就辞官回来,我这里总有你一碗饭吃的。”
颜宁听他这么说:“真的啊,我要是丢了官儿,就你养我啊。”
“那当然,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很快就到了年底,刚过完年,还没出节,吴严就动身往京城去了。这次还是自家的船送去的,出了漪水过澄湖,最后又折入南北大运河,船可以一直行至京城,倒是省去马车颠簸。颜宁早就与吴严约好了一同进京,所以船到曲县时又接了颜宁。新年刚过,冬天还没有退去,有的地方积雪都未融化,一眼望去全是灰扑扑的一片,真没有多少看头,而且越往北去,天气越冷。吴严和颜宁结伴同行,好歹也有个共同的话题人物——杨沐,有时还能下下棋、切磋一下文章,船上的日子才不那么单调难熬。
“我是实在不想去参加什么会试的。我觉得我能中举人,已经是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吴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火盆说,船在冰冷的水上行驶,寒气似乎透过两层船板侵入了船舱。
颜宁歪在被子里拿着一本书,也不是什么策论、诗赋,而是一本话本,杨沐给他搜罗的。他听吴严这么一说,哈哈大笑:“那你为什么还去参加会试,这么冷的天,不如窝在家里睡大觉了。你家的财力,还需要你去做官锦上添花么?”
吴严摸了一下冰凉的鼻头:“还不是为了逃亲,我要是不拿这个做借口,家里的媒婆都踩踏门槛了。”
颜宁抬头看他:“你不想成亲,为什么?”
“也不是不想,就是不想娶个不认识的女人。”
“那你就娶个认识的呗。”
吴严说:“你以为我不想啊,为了这,我还想过娶三宝的妹妹四喜呢。”
颜宁惊诧了:“什么什么?你要娶四喜?那后来呢?”
吴严叹口气:“四喜许了人家了,我没赶上。”
颜宁哈哈大笑了一会,然后问:“你喜欢四喜啊?”
吴严歪歪头:“也不是那么喜欢吧,反正不讨厌,觉得她生气跳脚的样子挺可爱的。”
颜宁抿了嘴笑:“你不喜欢还娶她,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么。幸亏四喜早许了人家了,要不然……”
吴严不高兴了,直了脖子嚷嚷:“要不然怎么?难道我还配不上她?”
吴严这么一说,颜宁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从小看大的少爷,吴严长得五官端正,中等个子,不胖不瘦,人品似乎也并不纨绔,家世也好,又有了功名,谁嫁了他其实并不坏。“没什么,配得上,配得上。”
吴严才气平了,低下头继续烤火。
过了一会儿又问:“颜宁,颜先生就不让你娶亲?”
颜宁顿了一下:“没听我爹提起过,大约他觉得我可能会娶皇帝的女儿吧。”
吴严哈哈大笑起来:“得了吧,就算是皇帝的女儿嫁给你,你吃得消么?”
颜宁笑:“也是,哪里消受得起。”
吴严问他:“那你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颜宁转了一下眼珠:“下得厨房、出得厅堂,能写诗能填词,通情达理,孝顺父母,能陪我游山玩水,最好还能时不时有点小情趣。长得么,不能比我差太远吧,要不然她得有多大的压力啊。”
吴严啧啧惊叹:“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是杨沐啊?除了杨沐是个男的,其他都符合了。”
颜宁也笑起来:“嘿嘿,你也觉得我说的是杨沐啊?杨沐要是个姑娘,我一定将他娶回家。”
吴严白他:“你想得倒美!杨沐要是姑娘家,还轮得到你?”
颜宁嘻嘻笑:“他是男的,我也不嫌。”
吴严贼贼一笑:“难不成你想断袖?”
颜宁白他:“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吴严看问不出什么破绽,便转了话题,与颜宁讨论起京中风物来。
平城与京城隔着没有千山万水,但也山长水阔了,船走了足有月余才到。这京城到底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与先前到过的菡城完全不同,菡城是钟毓灵秀的,处处显现出南方的细致温润,京城则是大气浑朴的,处处彰显出庄严与华贵。运河绕城而过,最大的码头就设在城南,远远从船上就能看到气势巍峨的城楼、高耸的城墙。运河水面不宽,但是船只穿行如梭,大型的两层楼高的官船、精致的画舫、结实的货船、简陋的渔船、灵活的乌篷船正在靠岸、出发、装卸货物、招揽生意,喧哗无比,人声鼎沸,好一派繁华景象。
吴严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啧啧赞叹:“这可比玉荷湾采莲时数百只小船齐出发的场景壮观不知多少倍了。”
颜宁白他一眼:“小家子气,你那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上了岸,在城门外雇了一辆骡车,晃晃悠悠往城内去。他们到京城的时间,离会试也不过短短数日了。大考之年,京城里到处都是来自各省的举子,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那些离考场近的私人小院也都被租出去了。对想在仕途上有所成就的读书人来说,会试才是真正的大考,只有中了进士,才能十拿九稳地做官。许多路途遥远的举子,一等乡试放榜,就动身前往京城了,早早安顿下来,潜心复习,或者上下打点,攀附权贵,以谋会试后有好的出路。
像颜宁和吴严这样在家过完年才入京的举子也有,但大多都离京城不远。他俩到得晚,位置好的客栈和小院就都别指望了,两人也不着急,慢挑细选了一家干净又安静的小院租下。去礼部报了名,一边体会着京都的风物人情,一边等着考试。
说这会试,难也不难,大约就是五取一的比例,考中进士,就能做官,就算没考中,也还是有机会做学官和知县的。参加会试的举子,并不全是去年新中的举子,也有许多往年未中进士的举子,竞争不可谓不激烈。颜宁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踅摸京中美食,还没吃上几家呢,会试就开始了。
跟乡试一样,会试又是连考三场,共九天。考过之后,两人倒头睡了两天,然后又开始踅摸美食。这京城就是好,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于是也就有了来自各地的特色美食。颜宁跟吴严唯一相同的爱好,大约就是一样地好吃,所以结了伴走大街穿小巷,吃劲道的手擀面,关中的羊肉泡馍,关外的手把羊肉、猪肉炖粉条,蜀中的火锅、水煮鱼,湖湘的腊肉,广式烧鹅、白斩鸡,据说还有来自黄河的鲤鱼,颜宁对此表示怀疑,这季节黄河解没解冻啊?胡吃海塞,吃得两人脸上直冒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