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238)
“陛下,臣无意做一个窥探宫中秘辛的臣子,只是臣不瞎亦不傻,陛下虽已立后且有皇长子,但真正与陛下在一处的人,只怕一直都是司大人吧。”凉忱是无意间发现司渊渟从来不住在镇国侯府这个事实的,再加上每日早朝司渊渟总是到得最早,每次来养心殿,司渊渟不是已经在殿外候着就是早在殿内跟楚岳峙议事,各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他便也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了。
“在朕的面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凉祭酒,你以为这后果是你能承担的么?”即便是被自己的臣子看穿了,楚岳峙也仍镇静地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打量着凉忱,看这个胆大至极的臣子到底想做什么。
“臣只是想对陛下一表忠心。”凉忱跪得直挺,道:“陛下,臣心中早有心爱之人,也曾与佛前发誓,这一生只求这一人。”
“哦?”饶有兴致地用手支着下巴,楚岳峙半开玩笑地问道:“凉祭酒的心爱之人,该不会是那日在茶楼的那位书生吧?”
凉忱摇头,他淡淡地苦笑一下,道:“陛下,臣的心爱之人,已不在这世上。”
眉宇间微凛,楚岳峙没有说话,只等着凉忱自己把话说下去。
“臣……少时拜入私塾曾遇一人,身患重疾却才情横溢,他年长臣十余载,教会了臣许多的道理,臣甘愿为了他离经叛道,苦求五载才得他垂爱,只可惜天不假年,臣被逐出家门嫁予他不过半年,他便病逝。”凉忱声线清冷,三言两语便说完了自己那隐秘的过往,他的声调是那样平淡,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前世,然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重又是那样的悲凉。
放下规矩近乎放肆地直直与楚岳峙对视,凉忱说道:“臣本名是沈之崖,凉是臣夫君的姓,夫君走前曾望有朝一日臣能成为大蘅国的一名良臣,故而臣改名为凉忱,忱字意为情意,代表的是臣对夫君的情意。陛下,臣斗胆,臣今生已见过这世间最好最惊艳的男子,无论在陛下眼中,司大人如何清逸绝伦,于臣而言也不过是人间凡品罢了。”
御案上的香炉正升腾起缕缕雾白,能令人宁神静心的幽香在这个养心殿正厅里散开,看不见的时间与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凉忱背对着从殿外照进来的阳光,清隽的面容像最淡的水墨画,大片留白找不到应有的情绪;楚岳峙坐在御座上,望入凉忱眼底却看到了他眼中年复一年积淀下的寂寥落寞。
沉默良久,楚岳峙终于缓缓开口:“敢当着朕的面,说朕的夫君是凡品,凉忱,你怕是真不想活了。”
拿起凉忱之前递上来的官学内容改制细节整改议案,楚岳峙将之交给一旁站着的王忠示意拿去给凉忱,在凉忱双手接过议案后,楚岳峙道:“既然凉祭酒想当一名良臣,那便证明给朕看,你有当良臣的能力。下一次科考,朕希望参加殿试的,不再是过去这几年教出来的榆木脑袋。”
“臣,领旨。”凉忱手捧议案,伏身叩首。
之后半日,楚岳峙坐在御案前,却是再也没有翻开案上的任何一份奏折批复。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握着腰间的玉佩,长久地看着焚香的香炉。
王忠一直在旁伺候,当他在香料快要燃尽打开香炉添香时,忽然听见楚岳峙问道:“王忠,你可有喜欢的人?”
正在往香炉里添香料的太监愣住,久违地露出呆愣之相,答道:“陛下,奴婢自小入宫做太监,不懂情爱。”
“也是,是朕为难你了。”楚岳峙也知道自己身边这个掌印太监没经历过那些,但他静默了一下后,又再次问道:“依你看,若是朕死了,司大人会如何?”
王忠哪能想到楚岳峙竟会问这种问题,吓得当即就跪下了,颤声道:“陛下,这话说不得!”
楚岳峙也并不需要他回答,答案是很什么,他很清楚。
他只是在想,凉忱怎么就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带着回忆活下去,他至今不敢去想,若是自己没有恢复记忆,他和司渊渟之间的误会没有解开,自己在登基后真的下旨处斩司渊渟,又或是司渊渟在将他推上帝位后就自行了断,那么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不是这一生,都只能追着梦里那个看不清脸面的少年身影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是离了司渊渟就不能活,可是这些天,他渐渐也能通过体内的蛊药开始能感知到司渊渟的情绪时,他才意识到,当初司渊渟对他说要他生于光长于光,这句话有多重。
之前两人温存时司渊渟曾说,其实自己亦是不愿意再让他上战场的,因为怕了,每一次摸着他身上那些褪不去的战绩,司渊渟都会感到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