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301)
他们到得极晚,像是刻意避开了人多的时候,于是镇里最后也只有寥寥几人在那个静夜里看到,那辆马车的帐帘被撩起后,一名身材颀长清癯气质温润,满头银发面上亦已生出纹路却仍难掩其瑰丽之貌的暮年男子,极为小心呵护地抱着一名被披风兜帽遮掩住容貌似已沉沉睡去之人动作轻缓地下了马车,然后在夜色的遮掩下静悄悄地走进了那新置的四合屋内。
徽城镇的百姓们对这户人家的主人有过诸多猜测,因为在他们住进四合屋后,便再未有人见过那神秘至极的屋主,只有那名当日驱使马车约莫是护院的男子会陪那名长相秀气不显老的随从到镇里添购日常所需,再有便是那名骑马随行的医者也会定时定候到镇上的医馆里购买药材。
他们在徽城镇里住了足有六年,偶尔会有抚琴声从那四合屋里传出,那琴声极为悦耳,每每有人路过听见,都会忍不住在外面驻足停留,听琴听得如痴如醉;而每年的十月,明明已经过了萤火虫最多的季节,却仍有人会在某个夜里,看到有数不清的萤火虫从那四合屋里飞出。
在第六年十二月的一个冬夜里,两匹快马入镇,一名年约三十玉冠束发,身穿金线镶边紫袍,凤眼凌厉俊美无俦却自带威严气场的青年在那四合屋前匆匆下马,然后脚步急促地带着其随从进了四合屋。
之后又过一日,徽城镇在傍晚时分突然便下起了大雨,在淅沥的雨声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四合屋里传出,那模糊的哭喊声转瞬而逝,余音乍听之下竟似“父皇”二字。
这场雨下了足足有一个月。
徽城镇的百姓们后来听说,那从不在人前露面的两位四合屋主人在那场绵绵不绝的大雨中先后病逝,中间相隔不过三个时辰。
百姓们还听说,那名突然骑快马带着随从入镇的青年乃是他们的义子,此番前来,为的是见两位父亲的最后一面,并亲自为他们扶棺并下葬。只是令百姓们感到好奇的是,病逝的明明是两个人,可在三日后却只有一口金丝楠木棺被运入那四合屋内。
有人说那两位四合屋主人确确实实是一对爱侣,在其中一位病逝后,另一位将先逝之人紧抱在怀中,至死都未有放开;他们的义子见无法将二人分开,遂决定将二人合葬。
然这些百姓们不知道,早七年多以前,在京城那座巍巍而立的皇宫之中,即将登基的青年便已得两位父亲交待,他日他们二人离世,务必不可将他们二人分开,只一口棺木将他们合葬在最后长居之地即可,并且要记得,他们不需要有任何贵重的陪葬之物,只需将那伏羲琴、画卷还有夜明珠放入棺内,如此足矣。
青年最终依照二人嘱咐,在为他们守灵七天后,将他们合葬于徽州翡翠谷内一山灵水秀之处。
而那座四合屋,亦在几个月后迎来两名新的主人,据闻他们是从京城而来,一人曾是朝廷文臣,另一人则曾是朝廷武将,只是有关于此,皆为后话。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年过六旬的楚岳峙躺在司渊渟怀里,握住他颈间那枚白玉观音,小声地问道:“司九,这几年,你觉得开心吗,幸福吗?”
司渊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最舒服的位置,俯首在他额间印下一吻,温声道:“很开心,也很幸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于是楚岳峙终于满足地合上双眸,脸上绽开像极儿时司渊渟答应娶他之时那又甜又快乐的灿烂笑靥,松开了握住白玉观音的手,却又执著地抓住司渊渟的衣袖,几近轻不可闻的呢喃自唇边滑落:“司九,来生,楚七还要嫁予司九为妻……”
司渊渟抱着楚岳峙在床榻上缓缓躺下,一如既往地轻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入睡,在他耳边温柔应允:“好,来生,司九还娶楚七为妻。”
来生,愿我们一世平凡,不为君不为臣,我仍做护你一生的司九,你仍是许我全部的楚七;我必三书六礼,良辰吉日,十里红妆,在你我父母亲族好友见证之下,迎你为妻。
————正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