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180)
在宫里,主子也好,女官或是御前太监也好,其实都是不把他们普通小太监当人看的,只有司渊渟,看着不近人情可实际上从来没有仗势欺人,也不会打骂自己手底下的人。
有一次他犯了错,被罚独自一人去做打扫空置宫殿的活,他就自己拎着水桶抹布去撷芳殿打扫,撷芳殿当时在楚岳峙离宫后便再没有皇子住过,他一个人在里头打扫了一天,也饿了一天,最后手软脚软地又拎着水桶出来时,已经是深夜。
因为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撷芳殿,所以他一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司渊渟时,狠狠地愣住了。司渊渟长得高大,他仰头看着,哆嗦了一下才赶紧跪下行礼。
司渊渟大抵也没想到会有人从撷芳殿里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他在撷芳殿做什么。
他虽然不觉得司渊渟是坏人,但还是敬畏司渊渟的,加之他总觉得司渊渟身上散发出高不可攀的威严来,所以当司渊渟问他话时他舌头都打结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结结巴巴回话。
可司渊渟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后,只问他是不是都打扫干净了,有没有乱动里面的东西。
撷芳殿是楚岳峙住过的地方,里面的东西他一个小太监哪敢乱动啊,他急忙就说自己没有,只把院子里的落叶都扫干净,地和桌椅也都擦干净了,还有楚岳峙留下的古琴他也都认真保养了一番。
司渊渟最后都没有进殿里去看,只对他说责罚就免了,以后每隔三个月来打扫一下撷芳殿就行。
他应下,并在之后几年都遵照司渊渟的吩咐,每隔三个月便到撷芳殿来打扫。后来他发现,司渊渟时常都会独自一人来撷芳殿,却不知为何每次只在门口站着,从来不进去。司渊渟那时腰间系着一枚玉佩,身为宫人他们第一件学会的事就是察言观色,于是他偶尔会看到司渊渟手握那枚玉佩出神,结了霜的眉眼间有几次也泄露出一点润色,但也总是稍纵即逝,眨眼便被更深的暗色吞噬。
司渊渟是前礼部尚书之子,是整个宫里都知却又谁也不能提的事,所以他也不知道,司渊渟怎么会变成太监,他只知道,撷芳殿对司渊渟来说大抵是很重要又很难过的地方。
刚被调到御前伺候的时候,他很是诚惶诚恐,他胆子一直就不大,所以骤然被调去御前,面对嚣张易怒的楚岳磊时,他是真的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毕竟他才二十三岁,虽说是个太监,但既然是人就肯定想活久一点,他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心里总还是期盼自己未来能过得好一些。
他是后来才知道,是司渊渟把他调到御前来服侍的,刚开始那段时间司渊渟看似不管他,但实际上有好几次都在楚岳磊的暴怒中将他保了下来。他也不懂司渊渟怎么会用他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太监,可司渊渟提拔他给他向上爬的机会,他就是为司渊渟肝脑涂地也愿意。
司渊渟跟楚岳峙之间的关系,他是宫变那日才看明白的,到底是太监,又自小在宫里,哪懂那么多不同寻常的事呢?但看明白了他就替司渊渟高兴,他把司渊渟当成自己的主子,楚岳峙不会在登基后杀了司渊渟,他如何能不高兴?
只是没想到自己竟能一跃成为掌印太监,他想了很久,觉得可能正是因为自己没有其他不该有的活络心思,而且对司渊渟忠心,所以才能平步青云。
司渊渟在卸下了掌印太监和东厂提督的身份后,一直都住在宫里,司渊渟对他说以后要忠于楚岳峙,他连忙答应。然后他就发现,司渊渟变了,不再是从前浑身冷厉的模样,每日在撷芳殿里抚琴绘丹青,手执书卷在殿里看书习字,一身白衣如翩翩君子,对宫人们也会露出淡淡的笑容。宫里的一些老人偷偷跟他说,不是变了,而是从前的样子回来了。
他观察了一段时间,见楚岳峙对司渊渟是半分天子架势也没有,且眼里时常就只看得进去司渊渟一人,两人一起时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而且楚岳峙对他们这些宫人也不像楚岳磊那般动辄打骂,他便想,楚岳峙真是个好主子,和司渊渟一样,都是好人。
宫变的时候跑了很多宫人也死了很多宫人,新招进来的那批还没教育好,因此最初那一个月里,宫里对司渊渟和楚岳峙的关系暗地里有很多猜测,每次让他听到,他都会下令狠狠责罚。
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地议论揣测主子们的关系,真是不想活了。
只不过他偶尔服侍听到两位主子的墙角时,心里也会好奇,那声音听起来分明司渊渟才是主导者,根本就不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宫人们所说的是司渊渟以色侍人。太监也可以的吗?他不知道,他下面被切得干干净净,是半点可能也没有了。后来他想了很久得出结论,司渊渟跟楚岳峙跟那些凡夫俗子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楚岳峙根本不在乎司渊渟的残缺,堂堂天子甘为人下那是他们情比金坚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