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161)
比照从前,成年的宋羿脸蛋瘦了不少,寝衣之下可以瞧见凸立的锁骨。再向下,前两夜朱启佑已然探过,同样能够摸到膈人的骨头。朱启佑同宋羿自小相识,犹记得当初玉雪可人的小宗人令。倘若皇权在握使人满足,宋羿的笑容却愈发少了,而是日渐威势、喜怒无形;倘若皇权使人形销骨立,朱启佑便想不通他们追寻此物是为了什么。
朱启佑抬起右手去探宋羿的锁骨,又在一寸之处停了下来。比起无理取闹地乱发脾气,稳重隐忍的宋羿更让人心疼。
朱启佑心中暗下决定:“我日后要宠着他一些。”
宋羿睡得不甚安稳,梦里仍紧蹙着眉头,也许仍在忧心国事。
朱启佑将两只搭在宋羿的眉心,向外抚开他紧皱的眉头。睡梦中的宋羿感知到身侧的人,竟也伸出手,握住了朱启佑的手腕。
朱启佑顺势侧躺在宋羿身侧,任由安神香的气息环绕,渐渐合上了眼皮。
朱启佑醒来的时候,宋羿已然不在身边。他伸手探了探,被褥也早凉了下来,那人应当早便起了。眼见外面日上三竿,朱启佑懊恼地拍了拍额头,他昨夜信誓旦旦要照顾宋羿,自己却不争气地睡死过去。
有小内侍在一旁候着,见朱启佑醒了,便端水盆来侍候他梳洗。
“陛下呢?”朱启佑问他。
“回朱大人,陛下在前头批折子。陛下给大人留了早饭,奴婢放在灶上温着,大人现下可要用?”
“前殿除了陛下,可还有旁人?”朱启佑问。
“并无旁人。”
“成,那你将早饭送到前面来,我去看看陛下。”朱启佑道。
宋羿这日罕见地没有穿黄,反穿了件宽松的细葛道袍。头上乌发也未束,只在发尾松松系了一根带子。
“还不舒服么?”
“还成,”宋羿用朱笔写下批文,“昨晚睡得很好,还要谢谢你叫人给朕做的饭。”
朱启佑走近案前,没有说话。宋羿半晌没得到回应,方才抬起头去看朱启佑:“真的没事了。朕不过是突然想通,既然殿内没有外臣,便也不必时刻衣冠严谨,偶尔也要给自己放松些。”
“昨晚醒了?”朱启佑懊恼地问,“我睡得和死人一般,竟什么也不知道。”
宋羿听他这话却笑了:“太医院的安神香很厉害,往常只要燃上这香,值守的太监们都得到殿外守着,否则定然熏得晕过去。你现下能醒,已然不错了。”
“已经这般严重了?”朱启佑忧心忡忡,并没有接宋羿的玩笑。
这时小内侍端了早膳来,为朱启佑布好了菜。宋羿略抬了一下手,示意朱启佑先吃过早饭再说。
朱启佑喝了两碗粥,吃了两个素包子、一碟水晶饺子,只觉得半饱。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只因头一日见过宋羿发病,又得了王裕的提醒,便忍不住对宋羿开口。
“我听闻,院判建议你另择宫室?”
朱启佑问得小心翼翼,因他没见过先前的情形,判断不出宋羿对此是否厌烦。他如今对待宋羿紧张得很,生怕有那句话惹到病人不快。
出乎意料地,宋羿对此却很平和。他合上了奏疏,对朱启佑扬了扬嘴角:“是王裕叫你来劝朕的罢,他倒是机灵了一回。”
朱启佑并不想他因此责罚王裕,便道:“他也是关心你,我自己也想知道。”
批了许久的折子,宋羿的肩膀有些僵,他放下朱笔,以手按住肩膀活动了几圈,向后靠坐在龙座上。“你可曾听过一个传言:我宋氏历代天子多短寿,且病痛缠身,是因为得位不正。我们的生气,压不住乾清宫的龙气。毕竟,这乾清宫自前朝起便存在了。也有道理,这禁宫内住着数千人,怎的只有宋家人短命。你看看你,也在宫中住了十多年,不就健康得很。”
朱启佑坐直了身子:“你听这种胡言乱语……”
“朕也不是顺位继承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宋羿合上眼睛,“朕瞒着病情,是因为若病情为人所知,流言定起。那个杨氏女还没捉到,坊间有生了关于杨思勖的传闻,多事之秋啊。”
“她也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你不要太过忧虑了。”朱启佑丢开筷子,起身站到御座之后,轻轻按压宋羿的后脑。“也可以找个旁的理由离宫,你的身体最为要紧。”
宋羿将头向后仰,又道:“宫室不宜只是猜测,一个太医作风水论断,朕也不能完全相信。延庆宫虽为潜邸,从前王府的人却少,许多宫室空置多年。如今朕是天子,若是移宫,除却日常起居,前朝议政要占用不少地方,后宫妃嫔也需得一同迁过去,还有宫女、太监、护卫,他们的值房寝房都要收拾出来。这样一折腾下来,又是不小的开销。朕不能因为一个猜测,便如此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