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143)
宋羿哭笑不得,却当真收下了朱启佑没皮没脸的玩笑。他心里判断朱启佑在赌气,气他没有寄回只言片语。宋羿素来严谨,说不出情话。他这次回信很长,从朝中政局说到朱启佑的家人情况,洋洋洒洒万言,好似写了一篇策论。落笔之后,宋羿见窗外的秋叶黄了。他心道这信回得不妥,也不知那人收到之后会否更添埋怨。于是他在落叶上提了两句词,夹在书信当中。
回信刚刚寄出,朱启佑却又捎了信回来。宋羿只当是出了什么变故,拆开来看,却“噗嗤”笑了出来。原来那朱启佑盼了大半个月的回信,仅盼回一根寓意不明的簪子,果然生气。他堵着气想等宋羿来哄,又清楚皇帝陛下不解风情。如此辗转反侧了几日,终于忍耐不住,自行先寄了信回来和解。
朱启佑离开后的第二年,两人仍借着宋景时的军报互传消息。宋羿仍保持着一贯风格,事无巨细地向远处那人汇报身边发生的一切。朱启佑的情话却渐渐少了,更多地述说边关日常。许多事,宋羿在军报上已有了解,却是冰冷的几个字描述出的结局。经由朱启佑讲述,枯燥的军情才显得跌宕起伏。
对于遭遇的危险,朱启佑从不隐瞒。分开的时间太久,他心中终究缺乏安全感,想靠博得同情来维系与宋羿的情谊。宋羿看过信后却显焦灼,他不能将朱启佑从边关召回来,最后只给边关拨了好些珍贵的伤药。
宋羿的身体愈发不好,成年后暴露出许多宋氏的家族疾病,在朝政上开始力不从心。
顾氏被清理后,宋羿收拢皇权,极大地削弱了内阁的权力。他为政勤勉,却也应付不来繁杂的事务,心力交瘁之下,他开始考虑任用宦官。考虑到前朝宦官乱政,他这个想法没有马上实践,而是找来荀宽一同商议。荀宽虽为首辅,代表了士人的利益,却并不排斥宦官在简单的文书工作上为天子分忧。
“宦官靠近天子,即便只做秘书工作,也容易影响朝政。陛下平日里同他们接触最多,即便明辨兼听,长久下来也可能受到他们的影响。”荀宽对宋羿说,“但陛下住在宫中,许多事情外臣不便,还是要依仗中官。陛下想要重整司礼监的权力,设几个文书辅助政事,也无可厚非。既如此,中官可用,但是要有制约。”
制约宦官的方法,荀宽提出了两点:一曰教化,二曰轮替。
宦官的教化主要通过内书堂。早在前朝,便已出现了教内侍读书的内书堂。在荀宽的倡议下,大洛新设立的内书堂同前朝不同。前朝的内书堂,除教授内侍习字之外,还开设经史等课程,旨在提高内侍的政治素养,以便于日后供职司礼监等机构为天子服务。此次新设的内书堂,则侧重于对内侍品德的培养。内侍在学习《百家姓》、《千字文》之后,掌握了读写能力,便开始修习《太祖内训》、《中官录》、《名宦传》等品德教育书籍。至于经史子集,虽不禁止内侍自学,却也不倡导,同闺训所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有相似的道理。荀宽看来,侍奉天子的宦官只需通晓文章、字迹工整即可 ,不必对朝政国事有太多见解。
轮替则指重要位置宦官的轮替,尤其针对司礼监。宦官的职位一旦涉及朝政,无论他在任期间政绩多好,也要限制任期。荀宽建议以五年为期,司礼监宦官五年任期满,可升职至远离政务的位置荣养。
与荀宽长谈之后,宋羿斟酌了几日,采纳了他的建议。因宋羿自小与王裕一同长大,舍不得他调职别任,便没安排他坐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在荀宽建议的基础上,宋羿将都知监的地位抬高,将王裕任命为都知监太监。
至此,沉寂百余年的司礼监重回权力中枢,大洛王朝开启了内官的礼教时代。
朱启佑离开后的第三年,小儿长到七岁,渐渐忘记了父亲的模样。宋羿也开始不那么经常思念朱启佑,但是每每想念,却比照从前更加热烈。
边关频频传回捷报,朱启佑立了战功,官职升了又升。这并不是宋羿希望看到的结果,他本希望朱启佑借着北征混个军功,日后也有理由加封爵位。不曾想这个纨绔子弟在战争上面真有几分天赋,已经不被一个小小的飞翼营所容纳,竟当真在战场上一展身手。
宋羿担心之余,也觉得与有荣焉。
这一年,宋羿发现了皇后的秘密。皇后有一盏旧宫灯,样式十分普通,是宫人们惯常用的一种灯。这样一盏并不珍贵的灯,皇后却将其收藏得很好,视若珍宝。至于皇后同这盏灯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宋羿并不好奇,也没多做探究。他只是突然意识到皇后的难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皇后抱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