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做大哥许多年(76)
我在附近的猪圈里寻到满头泥污的普戒。那和尚又是尴尬又是叹气,我笑了笑,将他引到客栈,请小二打了桶水让他洗澡。
普戒感激不尽,待要说什么佛缘深厚菩萨心肠的诨话,我赶紧摆了摆手,只道待一切结束後,劳烦他护送屋子里的人前去虔州南孤老峰下洛水镇与张伯夫妇团聚。
普戒吃了一惊,道:施主,你说这话,可是依旧要去行那伤天害理之事么?
我苦笑:这世上有些事,本来便是身不由己。
普戒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身上没有半分戾气,何苦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我道:你在这世上可有什么亲人?
普戒摇头道:贫僧自出生起便被弃於寺外,一张眼见到的便是师父,并不曾有什么相干亲戚。
他顿了下,道:即使有,也不愿见我罢,不然怎会二十几年都不来看我一眼?
我一怔,勉强笑了笑:倘若你发现世上确有这么一人,於你乃是至亲至爱,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他成了正道不容的大魔头,所有人都要你去讨伐他。他死了,你这辈子都不好过,他不死,你不仅被逐出师门还要成为万人公敌。此时你又待如何?
普戒沈吟良久,终於念了两声佛号,合十道:贫僧定会尽力劝化他。
我道:倘若大家定要他死呢?
普戒道:自古邪不胜正,倘若他仍旧执迷不悟,纵使贫僧不出手,也会有人降服他。
他看著我,忽然道:难道这便是施主所困扰之事,那人便是施主所要杀之人?
我微微一笑。
临走之前,只是稍稍侧头道:大和尚,怀清便请你代为照料。这一回算我欠你。若有来世,别说当和尚,就是当尼姑,老子也认了。
一路走到怀清房前,小心将门推开一道缝,但见里头素帐低垂,踏凳上整整齐齐一双布鞋。心中黯然,低低道了声珍重,一面将门掩上,转身下了楼。
一转眼到了傍晚。
早上天色还颇为晴朗,到了午後,日头被云层遮住,渐渐转阴。好容易挨了两个时辰,一声惊雷划破天际。霎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雨虽然来势汹汹,可惜底气不足,下了不足半个时辰,渐歇渐停。待到酉时,那雷声早已止住,耳畔只得几许雨声,淅淅沥沥,洗去心头三分浮躁,却盈鼻口两缕泥香。
我一身斗笠蓑衣,牵了马,立在无量山山脚下。那呆马被淋了个透湿,鬃毛湿嗒嗒的顺著颈项贴落,它见我浑身裹得严实,刨了刨蹄子,喷了个响鼻,颇为不快。我叹了口气,取下辔头鞍鞯,轻轻拍了拍它身子,低声叹道:去罢。
那呆马得了自由,撒了蹄子一路奔了十几步,忽然停下身子,转头瞧了瞧我,似是有所期待。我笑了笑:给你吹只曲子罢,算是送别,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遂从怀中摸出草笛,低低吹了起来。
那呆马两只耳朵微转,湿漉漉的大眼最後瞧了我一眼,马尾有一下没一下的甩著,慢慢转头走了。
我放下草笛,静静在雨中呆了半晌,忽听隐隐一阵笛声,划破天地间静谧,清亮婉转,远远而来。
我心头狂震,循著笛声奔了许久,但见一只四角方亭,里面一桌一凳,皆是青石。
那吹笛人坐在凳子上,青衣素袍,长身玉立,这般望去,烟雨朦朦,宛然一色。叫人看了只是隐隐觉得这泼墨般的山水亭台,分明蓬莱阆苑,哪里半分人间。那人在这浓墨淡笔的画里,一颦一笑,烟柳共醉,当真缱绻意舒,入骨风流。
我止住脚步,呆呆立在一株垂柳下,生怕再靠近一步,那笛声便断了。这曲子还是原先的曲子,不过曲调略高,少了几分悲凄,多了几许寂寥。
那人吹了一会,忽然收了笛子,取了把油纸伞,慢慢撑开。
他姿态优雅,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一道最宁静最优美的风景。
我怔怔瞧着他撑著油纸伞走下石阶,一步又一步,一阶又一阶。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淡青的靴子已然停在面前。
只听那人微笑道:你草笛吹得不错,就是曲子悲了点。
我低声道:这曲子原是故人所授,我只学了点皮毛,根本不及他万分之一。
那人嫣然道:是么,如若有缘,可否引见一二,在下倒想见识见识那位吹笛高手。却不知他高姓大名?
我只是低著头,瞧着那双靴子出了会神,半晌,蓦然惊醒,这才沙哑著嗓子答道:他姓秦,他有很多名字,一个字的,两个字的,很多很多。。。
慢慢抬起脸来,凝视著那双梦魂萦绕的凤眼,无声笑了笑:你想听哪个?
第75章
那人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姓秦么,你这位故人似乎与我颇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