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做大哥许多年(68)
想到秦纵,我心中黯然。正欲支起身子,胸口忽然剧痛,阿唷一声脑袋磕在硬邦邦的瓷枕上,顿时眼前金花直冒。
那人忍住笑,伸手过来摸了摸,柔声道:磕到头了?
他手不似秦纵那般温暖,体温略略偏低,触在肌肤上颇为冰凉。
我道:没事,没事。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那人笑了笑,却不做声。我瞧着那长长眼睫慢慢垂下,又轻轻抬了起来,那羽睫下面漆黑的眼里带著些许担忧。他替我掖了掖薄被,低声道:你身上伤未好,为何要出手?
我一呆,真是晦气,张眼便碰见个斯文人。
搔了搔脑袋,心中懊悔,早知道有今日,前尘镜中再多瞧两眼便好了,这么急被踹下来,赶著投胎么。却听一老妇笑道:这还用问么,云天少爷自小便是心肠最好的。
我抬眼瞧去,只见一荆钗布衣妇人,端了只青花白底瓷碗,一路推了门走了进来。
那人瞧着我,微笑道:这是张婶。
张婶满是皱纹的脸愈发笑得皱成一团:云天少爷只怕不记得咱们了。
她将粥碗放下,叹了口气道:那年两位老爷闹翻的时候,云天少爷才两岁,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都已经长成大人了。
我不由有些讪讪,摸著脖子想了老半天,才依稀记得似乎家里曾经有一房表亲,大概是姓许,两家原是极好的,却因为一些琐事,终於翻了脸,各自立下誓言,老死不相往来。偏偏四十年前的前尘往事,老子一概记不清了,只得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绕在心里头,挥一挥就散去了。
张婶抹了把老泪,兀自叨叨:想当初夫人们背地里约好了,咱们怀清少爷若是个女娃娃,亲上加亲,正是良配,也好化去两家的恩怨。可惜天不遂人愿,唉。
那个唤做怀清的站了起来,柔声劝道:张婶,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先让他喝点粥罢。
张婶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干什么来的,都忘记了。
她颤巍巍将瓷碗递了过来:云天少爷,咱们这里没得什么好吃的,就这么点糙米粥,老太婆刚做的,您不妨尝尝。
我道了声谢,一口气喝了半碗,这粥没吹凉,烫得喉管火辣辣的痛。
却听一小孩声音尖叫道:公子!
跟著一个肉团扑了上来,哭倒在我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你可醒了。
我瞧着他肥滚滚的小身板叹了口气,这小厮老子记得,家里头唤他贺有量,长到十三岁却得一百三十来斤,分量著实不轻,因此得了个诨名叫做贺小猪。
贺小猪揪著我衣角哇哇大哭:公子你可吓坏我了。
我拍拍他:没事。
贺小猪继续嚎啕:若是你死了,姑娘们都不扔银子,可叫我去哪里喝西北风啊。
老子嘴角抽了半天风,才咬牙切齿道:你当老子是象姑馆里头的头牌么?
贺小猪呆了半晌,哇的一下又跳下床,躲在怀清身後,怯怯道:你是谁?
我嘴角继续抽搐:我是你家公子。
贺小猪摇头道:我家公子风流潇洒,怎会开口如此粗俗!
我呆了呆,却见张婶也是一脸痴呆样,却听怀清咳嗽一声,轻声道:粥要凉了。
贺小猪不死心,上前道:你若真是我家公子,定然知道我叫什么。
我懒懒道:贺有量,贺小猪,贺泰山,你爱哪个名字便哪个。
贺小猪顿时欢叫一声,又化作一团肉球滚了上来:当真是我家公子!公子给起的十八个名字中,我喜欢泰山,比有量好听多了,偏偏他们都爱叫我小猪。
张婶这才神色释然,抹了把汗道:吓了老太婆一跳,还以为光凭那玉佩不靠谱,白白废了不少眼泪,却是认错了人。幸好幸好。
老子平白吃了个闷屁,心头不快,拍了拍小猪的背道:又长肉了,床都叫你压垮了,赶紧下去。
怀清轻声道:张婶,咱们先出去,给这位小哥也顺道盛一碗粥罢。
那两人走了,贺小猪仍然不肯挪开,拉住我又哇哇大哭起来:公子你替怀清少爷挡了一刀,正在胸口,大夫换了好几个,都说没救了。你要真死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问了两句,心底大概是明白了。
爹娘去了後不久,二娘卷了家产同马夫跑了,家里仆人走的走,散的散。老管家拦不住,只得递了封急信,唤我从华山回来。原先诺大的家底,只剩下几间瓦房,东西都被摸得精光。老子懒得追究银钱琐事,只说既然二娘志在四方,那便随她去罢。老管家哀我不幸,怒我不争,临终前叫我从园子里一颗老槐下掘地三尺,挖出一百两棺材本,说是老子若不回华山当道士,最好去投奔咱们贺家远在泉州的许家表亲,就算恩义不再,也争取混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