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231)
只要入了四月,镜郎手边就离不得扇子,往年花样多,往往半天过去,手中就换了一柄,什么川扇高丽扇俵扇,竹骨的青玉的琉璃的,扇面要么是精雕细琢的玉或象牙,要么是名家所出的刺绣书画,随他把玩,如今或许是因为身在外地,没有什么时新物件儿,连扇子都不多得,镜郎手中,也就常常拿着那把象牙折扇。若是旁人见了,还不觉得有什么,就是陈之宁往他掌心一望,看见那熟悉花纹,一口气呛住,咳了起来,涨的面皮通红,镜郎一个眼风扫过去,笑眯眯地展开扇面,用指尖顺着光滑凹凸的纹路摸过去,陈之宁便觉下腹一紧,多少年来难得生出一点羞窘,面上隐隐发烧,调转目光,不敢再看他了。
镜郎调戏够了,把扇子随意一合,丢回桌上,见林纾也来了,几人随意打了个招呼,镜郎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当仁不让地坐了餐桌主位。
一桌四凉八热两道汤,不说山珍海味,也是颇为丰盛,兼顾了几人的口味,又颇有本地特色,想来青竹每日张罗菜色,也是下了功夫,只是一桌吃饭的三人气氛有些古怪。镜郎吃了几口菜,旁边陈之宁与林纾却眉来眼去的,不知道打什么机锋,镜郎看着他们满脸的眉眼官司,把筷子不轻不重往碗上一磕,磕出一声脆响。
这两人便不再对视了,林纾垂下眼,专心数起碗里的饭粒儿来,倒是陈之宁笑嘻嘻地为镜郎夹了一筷子鸡丝:“我才知道这周边山中名胜不少,甚至还有个温泉庄子,就是你那老友李淳家的产业——他家那个大娘子杨氏,倒是会做人的很。这会子山里头还有点凉,要么,你带上寒露青竹几个,去庄子里住几日,泡泡汤,打打猎?要再晚个十天半个月,就热得没法泡汤了。”
镜郎怀疑地看他一眼,陈之宁也只是一脸坦然,随便他看,镜郎才要说话,就听见林纾抿了口茶,状似无意道:“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无聊,想烤野鸡子吃么?正巧寒露这几日无事,衙门放了他假,有机会,做什么不去。”
夭寿啊,林纾居然帮腔起来!
镜郎皱起眉,看看陈之宁,又看看林纾,怀疑道:“你们俩这一唱一和,费尽心机,想把我打发走,是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
陈之宁一摊手,满脸被冤神色,连声叫屈,镜郎面上的狐疑之色更浓,忽然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和什么人生了个孩子,那孩子要上门来认爹,不敢让我知道?”
陈之宁面色一僵,旁边林纾让茶呛了一口,忙别过脸去,遮掩没压住的笑意。
“你怎么就不能想点儿我好呢?我是这种人吗!——”陈之宁一边叫屈,一边不忘拉人下水,“怎么就不是林纾有了私生子?”
“林纾哪儿会随便和女人……”镜郎话说到一半,就见陈之宁瞪圆了眼睛看他,忙咽了下去,顺着就往下胡说八道起来,“我哥哥可是正经人……嗯,最多是有人上门寻仇,要杀我们全家什么的……”
这回轮到林纾警告地瞪他一眼,陈之宁也不遮掩,哈哈大笑起来,镜郎只作没看到,朝林纾做了个鬼脸,刚要说话,一筷子鳝丝就喂到了嘴里,他品了品口中的鲜香滋味,再张口时,又想起了另一个话题:“六月可就在眼前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可不能再不去阿婆生辰,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话音刚落,气氛就又有些古怪,镜郎还只当是林纾被戳到痛脚,笑嘻嘻地在桌子底下踢了林纾一脚,林纾正襟危坐,只是不动,良久咳了一声,与陈之宁对了一眼,却道:“……还有两个多月呢,哪儿有这么着急?——你的礼都没备下呢。倒是我想着,正巧有差使要去粤西走一走,带你去自己的庄园见一见,你可去不去?”
镜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一亮:“想去!——可是这时节往南边走,只怕热。”
“热着谁,也不能热着你啊。”陈之宁挑了一筷子的虾仁慢慢咀嚼,状似无意地帮腔道,“多多用冰,坐船去不就行了,粤西粤东一带,最是繁华,那些胡商什么新奇玩意儿没有?正巧置办些寿礼。”
林纾道:“要动身,可还得收拾几天行李,忙乱乱的,只怕吵了你,不如就去庄子里住几日,就让世子爷在这儿监工,等忙的差不多了,你再回来。”
镜郎奇道:“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怎的如此体贴?”
林纾瞪了他一眼,镜郎吃吃笑起来,又对陈之宁道:“怎么,你也任由他差遣?”
陈之宁笑道:“我是为了你,可不是为了他——只一样,你什么时候置办的家业,我怎么不知道?只要带我去,为你做做苦力,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