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145)
做着下毒杀人的阴谋,却又真的以为佛祖菩萨有灵,会保佑自己的孩子……真是有意思。
庆慧寺本就是香火鼎盛的本地古寺,就在三五天前,忽然打北边来了一位得道的高僧,善讲一本清心宁神的《法华经》,本来是北地医药世家的嫡传,十九岁那年,承蒙药师如来佛点化,遁入空门,精通岐黄之术,尤其擅长调理娘胎里带来的沉疴旧病。庆慧寺往年都在重阳节这一日大开寺门,广施药材,这位大师也将位列其中,为人看诊。
姜夫人本来就是庆慧寺的虔诚信徒,乍一听得此事,哪儿能不心花怒放,原本去与不去尚在两可之间,但为了姜烈云的心疾,就成了非去不可了。
就算以姜令望的权势地位,姜烈云去看病,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总不能把本地百姓一律赶走了吧?若是觉得寺庙灵验,兴许姜夫人就会领着他,多留三五日……也就给足了时间,再做其他种种布置。
林纾做事,果然妥帖仔细。
姜夫人笑容满面地离去,那边寒露从帘后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里头摆放着一个盒子,上头笼着灰黑色的纱,看不清是什么。看上去,他也没有想揭开给众人看一看的想法,只是朝着广平与新安福了福身,轻声细语道:“到了今日,奴才查出了六种毒药,彼此交互影响,正可与殿下受病痛一一对应。其余的,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后续手段。”
说着也不管广平悚然变色,平铺直叙道:“殿下皮肤红肿溃烂,久成痈疮,是衣物被褥上有虫蛇之毒;盗汗,手脚抽搐无力,夜不能寐,忧思辗转,是他们在您的香料里动了手脚;胃疼不适,常常反胃呕吐,那是饮食汤药里有不妥;到了秋冬时节里胸闷气促,心悸烦躁,咳喘难安,就是炭火里多添了东西。”
说到此处,广平已是满脸是泪,哭得没有声息,浑身抖如筛糠。新安死死咬着牙关,将广平搂在怀中,手中握着一枚牡丹花金簪,簪身已被攥得弯折。
寒露却并未露出什么触动神色,只是如常道:“您越乏力虚弱,无法出门,便病得更重……可若看着您眼看着病势沉重,恐怕保不住性命,只需要再换过一批炭火,处理了灰烬,就了无痕迹了。”
“这人心思最歹毒在什么地方呢,就是一旦殿下有所警觉,他无从下毒,或是用了对症汤药祛毒,他就干脆弃了这一条路,令殿下症状缓和,倒像是病痛痊愈了一般。实际上呢,悄无声息,又换了另一种方法,另一种毒药……经年累月,因时因地,随时投毒,而这分量又拿捏的十分精确,令殿下不会毒发暴毙,不会叫人看出蹊跷,只像是虚弱患病,又会损害本里寿数……是为了杀人,更像是专为折磨。”
“若不是您身上的痈疮溃烂实在可怕,不似寻常,多半也不敢确认,自己是中毒了吧?”
广平忙乱地擦了擦眼泪,哭得哆哆嗦嗦,使劲儿抽噎一声,这才挤出完整的声音:“那我身边的女孩儿们,若是这样,经年累月,受我牵连,岂不是也……也都中了毒?”
“有些毒药,也是需要药引子来发,否则牵连甚广,若是身边有什么人发作了症状,反而引来注意。”寒露说得委婉,接着道,“我这便配一些清热祛毒的药材,混在茶饮之中,日常饮下,也好有所缓解。只是不宜张扬,以免打草惊蛇。等到此间事了,再为您身边的姐姐们看诊。”
“奴才多嘴问一句,这样的手段计谋……您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广平沉默良久,艰难喘息,并不答话,寒露笑了一笑,直接道:“自然是亲近又位高权重的人了。如不是亲近之人,哪里能随时根据殿下的症状,买通他人,轻易动手脚;如没有财货权势,这么多的毒药采买研配,寻常人哪有如此时间心力……”
新安为她擦去眼泪,低声道:“明瑟,事已至此,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是姜氏一人所为,姜令望他分明……”
“明瑀,别说了!”
新安犹不满意,还要再问,寒露已取了一卷写满蝇头小楷的纸笺出来:“其中几种毒药,是镇抚司里常见的,这是其中所需的药材清单,至于寻访来源,其余安排……就交给殿下了。”
又对新安道:“奴才要为广平殿下施针,还请您与二公子在外,周全过去。”
新安被强行截住了话头,气得脸色通红,只得强自忍下,由着寒露领着广平进去了。
广平退了外衣,只着一袭轻薄的罗衫,趴伏在床上,任由寒露在颈侧,脊背上插满了寒光闪闪的银针,她的泪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往下落,洇湿了新换的湖丝被,湖丝轻薄,承不住这样多的水液,许多眼泪就顺着床榻上的大洞淌下,尽数滴落在青砖地上,无声湮灭在灰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