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171)
揉了会儿,他盯着镇纸压的悼文发呆,有句话是真心的,茵奴对他确实是表面情分。但他这人偏生最犯贱,没见过几分情,旁人偶尔给施舍他些,面上不说心里总是拧巴的记得。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茵奴总是做了,他也认。
照看杜春杏便是他还的份。
罗锦年回院第一句是拿酒来,他个子长了心智却被金窝银窝泡得孩子气,受不住事。
一番口角在他这都能放大无数倍,到了和家破人亡,郁郁不得志一样的档次,需要借酒消愁。
佩鸾知他近日里很是难捱,也不多劝,顺从的让小丫鬟摆上一桌子美酒。
罗锦年往日里饮酒,排场必须到位。场曲的,跳舞的,捶腿斟酒的一样不能少,今日却一反常态挥退所有人。
抱着酒瓶子闷灌,酒都是上等好酒,后劲绵长,加上他不讲章法混着喝,再猛的汉子也抗不住水牛一样的喝法。
几瓶下肚,罗锦年酒意上头神志不清,抱着酒瓶子梦会周公。
梦里不辨东西,他手脚跟着缩水成了只小豆包在府里上窜下跳上房揭瓦。他远远看见二婶正背对他,他拼命的跑,拼命的追却总也追不上。
路的尽头却不见了二婶,换成了让人咬牙切齿的宋凌。
天倾地倒,他升向空中,看见地皮波浪样翻动,院落拔地而起。像被人从天上踹下来,直直往院子里落进入,是眼熟的书房。
眼熟的宋凌,时光流转,不变的是宋凌,宋凌嘴唇一开一合,说话伤他的心。他一怒,狠狠搡了宋凌一把,这次却情况有变,宋凌还手了。
两人扭打在一起,像懵懂幼童,打架毫无章法,说斗殴都抬举,充其量算互啄。
他扯宋凌头发,发际线都勒得上移。宋凌也不肯服输,逮着他一身软肉使劲掐。
竹子不堪重负的弯了腰,覆雪哗一声全砸在地上。
宋凌忽然松了手,改为掐着他的腮帮子,一张脸越凑越近,冷白的唇要看就要碰上……
咚!
罗锦年打翻怀里酒瓶子,一声响。
酒水洒了他一声,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他怔怔直起身,眼里茫然,错愕,羞愤,恐惧接连闪过。
“啪!”
他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喃喃道:“疯了。”
翌日。
朱雀街一处四进宅院,正门匾额上写了王府二字。
正是江东王氏在上京的别院,王弗阳正住在此处。
王家底蕴深厚尽管只是一处别院也布置得书香遍地。别院造型独特,院中有院。内院以香樟做墙,内筑精舍。
精舍外有露天石桌,王弗阳坐在石凳上,做老农打扮,头系汗巾,穿褐色棉袍,脚下踩着双布鞋,连身侧候着的下人穿得都比他更像主子。
他年岁约莫廿五,国子脸,浓眉大眼,鼻似孤峰,唇线凌厉。
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翻看,不时拧眉。一盏茶后将书随手扔在地上,不屑道:“放的哪门子屁。”
下人唤作方归的神色大变,一声祖宗一声爹弯腰将书捡起,拍干净上面的土苦口婆心的劝:“爷,你就是再不喜张子也不能说这样的说啊,在家还好,要是在外头让人听见非得结仇。”
王弗阳劈手夺过书册重重摔地地上,横眉冷对:“张子?他也配尊子?曲解圣人之言,学了些皮毛舞文弄墨,受浅薄之人追捧还真把自己当盘菜,此人非子为贼!损害儒家精意之大贼!”
方归吓得肝胆俱裂,也不敢再捡,好言劝着:“祖宗你出去可千万别说这些!”
说着他又想不通了,“爷你既然看不上张子,又为何挤着去买最后一本新注?”
“哼,”王弗阳从鼻子里哼出道不屑的气声,“看看他的粪作。”
“走吧,去圣人庙。”
方归松了口气,追上王弗阳往外走。
圣人庙修在贡院旁边,来年春闱考生们要先拜圣人再入贡院。
圣人庙尊三人,一是天下先师,孔圣。二是太祖皇帝,宋霸先。三是道门天尊,道德天尊。
王弗阳向来看不上礼朝太祖将自己与孔圣并列的不要脸行径,也看不上礼朝对道门的推崇。
因此一入圣人庙看也不看另外两殿,直奔主殿而去,焚香参拜。
年一过便是春闱,来圣人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方归差点被挤成锅贴,他费力从人缝里溜到王弗阳身侧,扯着嗓子八卦:“爷你向来不爱凑热闹,怎么想到今天来圣人庙?”
王弗阳耽误的久了,身后急着参拜的学子一个劲儿搡他,他回过神眼珠子一鼓。白斩鸡样的学子心虚的扫了眼他隆起的臂膀,脸都吓白了,连连后退。
方归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他只恨爹妈没多给他生两双手,不能捂住王弗阳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