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出太子府,有这味道好像也能安宁不少。
他闻着焚香气味,紧绷的精神稍微有些舒缓,终于抬起头来看李田雨,那侍从赶忙端着托盘凑到他面前道,“少府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拣了几样少府喜欢吃的。”
谢献其实很久没有胃口,根本不在意吃的什么。他看着李田雨把食物一盘一盘放到桌上,东西都放下了的时候谢献抬起头来看向李田雨,他声音平淡,没什么情绪,“你和李侍郎,倒是相熟。”
李田雨和那李庆,自然是相熟的,谢献知道得紧。
李田雨讪笑,“都是从前就开始伺候太子殿下…”
谢献听他说话,漫不经心地拿起瓷勺拨弄面前一碗冷粥,半晌没有开口。
李田雨站在一旁看着,见谢献也不说话,心里没底,表情渐渐有点焦急起来。毕竟他是个下人身份,就算有太子殿下做靠山,但他没读过书,心里拿不住大事。他左等右等等不到一个回声,自顾自地便辩驳起来,“少府这是...这可都是李侍郎的主意,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谢献不等他说完,”铛“地一声扔了瓷勺,又抬起眼来看向李田雨,李田雨瞥他,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而谢献看他那紧张模样,突然笑了出来,那笑声一开闸便似止不住了一般,越笑越大,前仰后合。可那笑的质感冷冰冰的,李田雨听着更感惶恐,哆哆嗦嗦地抱着托盘再不敢抬头。
谢献笑了很久,以至于终于停下来时有一股空荡荡的疲惫。他眼睛垂下去,淡淡道,“做得很好。改日该有重赏。”
那日晚膳谢献给太子布菜,神色如常。李庆与李田雨在旁边陪着,也只眼神略一交流,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用完晚膳,便配了茶来,是太子喜欢的冷萃江华毛尖,选的是专为太子府特供的甜茶品种,茶本身便带着沁人脆爽的香气,用窑里冷储着的冰萃上三日,成了一口带着清冽回甘的冷茶。现在才入春,天气还带着些许冷意,可太子喜凉,只在寒冬里饮一小阵热茶,其余时间都要费时将太子喜欢的冷萃准备着。
太子看着放在面前的茶盅,没有伸手,又看侍从摆上了点心水果,他抬眼看向谢献,谢献完全没有注意太子的目光,只是拿了瓷碟挑了几种点心,又仔细放在太子的茶盅前。
“子仁,你坐下。”太子道。
谢献不明就里,用眼睛扫一眼旁边站着的另外两人,然后承了声,慢慢坐在太子殿下身边。
才坐好侍从便又端了茶出来,也是太子同款制式的江华毛尖冷萃,太子府是客人人饮得这一杯茶,也是彰显太子身份尊贵,好东西取之不尽。然而谢献体弱受不得寒,看一眼那透着凉气的白瓷,坐着没动。
太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拿给谢献。谢献打开一看,竟是二哥谢遥的充军令。
他谨慎地揣摩自己的表情。
这本子上写着谢遥私贩禁药,垄断京中制药渠道,因而没收家财,发配充军。
谢遥这些年创造的财富,大部分是谢氏的世家之财,还有很多流入了太子囊中。他在二十冠礼那年分了家,没收家财倒不至于伤了利益链上的根本。不过,谢遥游走在官场之外,又背有权力加持,在民间颇有几分能耐,能源源不断的给太子府进献成童少年便是旁证。他被关押以后,这一工作交由李庆代为完成,但数量却是远不如前。
谢献合上本子,轻轻放在桌上,半晌没有说话。
“这是昨日尚书省下的本子,已经走了流程。我想还是该给你看一眼。”太子语气平平。
谢献忍不住把手指顶在冰凉茶盏上摩挲。
“…有太子殿下的庇佑,怎会如此…?”谢献小心斟酌语言。
太子一手放在谢献膝盖上,“本王也不是不想护着他,禁药一事确实太大。”
谢献手指在杯沿上轻轻画了个圈。
太子好像安慰地说道,“子仁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府里,怕是闷了,若是喜欢,明日本王带你去崇宁阁散散心?”
太子也不知最近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也并不在乎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死在他鞭子下的小孩子多了去了,也没必要一个一个伤神,反正谁都差不多,除了原始的本能带来的快乐,就只剩调教最开始的时候,接管身体掌控权的瞬间还有些乐趣。
谢献其实也不过如是。除了长着一张可以说得上有点看头的脸,读过些书、有些与人不同的清雅气韵,背靠着一个可以不怯于人的家世,却又性格柔软,乖顺、又听话…
——所以在陈景扬面前也是这副模样吗?
他本是不知道占有欲的,太子年幼时虽然没得过父母疼爱,却是皇爷爷的掌上宠孙,没有过东西要与人共用的道理,但凡得了,便是他独占着,毁了折了都凭他喜欢。那时谢献半路被陈景扬截去了岳王府,他非但没生气,甚至觉得挺有些乐子。他在普天同庆欢度春节的热闹日子里想象子仁回来的时候会如何跪在自己面前求取原谅,心里盘算着要用哪根鞭子打他染得血才漂亮:他喜欢谢献着白衫,那样血染的纹理看起来最漂亮。但他没有想到,等谢子仁真的回来了,他看着他跪着求他,如想象中的一般乖顺听话,他心里却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以至于真情实感地生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