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63)
顾锦在今日早些时候,被入宫的鱼子崖以君上之名骗到宫中一偏僻住处,鱼子崖领着顾锦前行,路越走越偏,顾锦疑惑:“陛下深夜见我,为何在此地方?”
“自是要事,不便直接接见。”鱼子崖神色不变。
“要事?”顾锦斟酌着。
就在顾锦想要停下脚步时,鱼子崖出声道:“到了。”
这里是一处荒废的偏殿,屋内可见灯火,鱼子崖侧身,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或许指挥使可以亲自询问陛下。”
顾锦的右手悄然握紧腰侧的刀柄,看了一眼鱼子崖嘴角的笑,沉下心踏入屋内,灯火昏暗,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忽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响起,顾锦仓皇回头,方知上当受骗,鱼子崖在门外道:“顾指挥使,还请见谅。”
顾锦几步上前,使劲拉了拉门,门纹丝未动,他深深蹙眉:“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鱼子崖沉默片刻:“报恩。”
电光火石之间,顾锦似知晓鱼子崖想要做什么,他惊然:“你疯了,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顾指挥使不知,念之自幼为孤。”鱼子崖语气丝毫未波动,他一边说着,一边让早已安排好的两个侍卫在门口守着,他的身影被月光映得孤寂,他对顾锦道,“成败不过一刹,人事已为。”
前方是一片凶险,已经踏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行。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留恋的?”眼看鱼子崖要走,顾锦不甘心,仍在屋内喊道。
鱼子崖身影停顿下来。
“没有。”他几不可闻地说完这两字后,抬步离开。
随着林清惜在巡视京郊大营途中遇刺,生死不明的消息而来的,是林清言携张氏旧部与一万大军以保护圣上为名,破宫而入的事情。
阮当归夜里被吵醒,眼里一片清明,推开房门,珠花也醒了,抱着秋书,一脸不知所措,阮当归将自己的外裳披在珠花身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姐姐莫怕,有我在。”
话说完,阮当归走出殿去,只见院内火把照彻,似把黑夜都要燃尽,一排排的胄甲泛着寒光,森然可怖,领军人阮当归识得,他年少时揍过的京城纨绔,赵路缇,大理寺少卿赵光然之子,当初为了一串糖葫芦揍得鼻青脸肿,也曾百香楼高共饮醉红尘。
“阮玖。”赵路缇喊他的名字,一脸萧杀,“太子殿下遇刺生死不明,四皇子入宫,查寻歹徒。”
阮当归听到这个消息,瞳孔一震,却又很快镇定下来,他讥讽一笑:“查寻歹徒,倒往宫里查来了,当真打得如意算盘。”
赵路缇沉着面容,自知阮玖在讽刺着什么,他不欲多说,抬起右手一指,几个侍从便将阮当归团团围住。
几人僵持了片刻,林清言来到玄衣宫,阮当归见到他,怒目而视:“林清言,你疯魔了不成?”
他没想过林清言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阮当归的语气软了几分,手中的剑似无力握紧:“林琅,你这是在谋反。”
夜风呜咽着,院子里的秋千也沉默着,别有用心的夜,明明熟悉的面容,却已经不再熟悉了。
“是你们逼我的。”林清言开口,声音沙哑不堪入耳,当真做到如此地步,他的心里此刻却是万分平静,他看向阮当归,一字一字道,“都是你们逼我的。”
母妃,父皇,兄长,林佩,还有死去的张氏一族,他们都在逼迫着他,死去的人死不瞑目,活着的人日夜煎熬。
而阮当归此刻看到林清言身后的那个人,真真愣住了:“鱼……鱼翰林。”
珠花带着李秋书躲在门后,她将秋书抱在怀里,还在一遍又一遍安慰死死捂住嘴巴的秋书不要怕,明明自己已经害怕到无法呼吸,此刻听到阮当归的话,猛然抬头,深深颤抖的眼瞳里都是难以置信,她呆滞地回头,将门推开一条缝,她看到很多的人,很多火把,很多闪着寒光的兵刃,还有那一张熟悉的面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泪已经争先恐后地落下,可珠花的脑海里一片混沌。
阮当归也是不敢相信,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鱼子崖,怎么会是他,不应该是他啊,阮当归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回头看,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死死盯着鱼子崖的眼,目光凶狠,似要将他撕碎。
“你怎么对得起我姐姐。”阮当归眼神赤红,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鱼子崖沉默片刻:“阮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同他一起,以下犯上!”阮当归叱责,“谋反为不忠,欺瞒为不义,你这样不忠不义之人,还有什么借口可言!”
*
阮当归一行人被困在玄衣宫,重兵把守在外,而宫内灯火通明,一阵人仰马翻,局势已经被控制,陛下重病不起,皇后也被监视着,林清言站在大殿内,神色警惕,他做的事情离经叛道,天理不容,或许史书会永远将他订在宫变的羞耻柱上,直到鱼子崖出现,林清言垂下眼眸:“事情都办妥了?”
“消息已经散了下去,不久自有一场好戏。”鱼子崖道。
“太子那边呢?”林清言握紧手中的长剑。
“赵大人亲自埋伏,太子坠入山崖。”
林清言抬眸,烛火映在他眼瞳,“可曾亲眼见他……尸首?”
“已经派人搜查。”鱼子崖微微蹙眉,“山崖之高,几乎无幸存可能。”
林清言忽然笑了一声,声音带着苍凉,又有一种报仇雪恨的酣然,长长的头发遮挡面容,不知他神色是否悲痛。
吴盛被宣旨立即入宫,理由是宫里出现刺客,皇上需要被立即保护,天色黑暗,泄不出一丝光亮来,赵珍听到宫里派来的消息,愣了一下。
宫变的消息压根没有传出宫去。
吴盛赶忙追问:“陛下可无恙?”
“陛下只是受了点惊吓。”那个太监低着头,“刺客不止一人,顾指挥使尚未捉到刺客,陛下不安心,这才宣将军入宫。”
吴盛忠贞,闻此自然赶忙正衣,要随众入宫,赵珍的右眼皮一直跳,她欲言又止,亲手为吴盛正衣冠,忍不住抱怨:“都这个时候了,忽然宣你入宫。”
吴盛道:“陛下的旨,我做臣子的哪有不接之意。”
赵珍狠狠掐了吴盛一把,痛得吴盛倒吸一口凉气,委委屈屈喊一声:“夫人。”
“行了行了,早些回来。”赵珍道,“晚上我给你留门。”
“不必等我,你先休息。”吴盛看着他的夫人,眼神温柔。
赵珍瞪他:“不见你回来,我哪能睡得着。”
吴盛嘴巴一裂,笑了起来。
目送吴盛同一行宫人渐行渐远,赵珍久久伫立于府门前,秋风凉,卷起一地落叶。
吴盛刚入宫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带头的宫人只沉默着,一个劲往前走,他的身后从方才就跟上两列侍从,手持寒刀,身后的宫门已经紧紧闭住,吴盛一边走,一边佯装不经意问:“怎么不见顾指挥使呢?”
前头的太监道:“指挥使同皇上在殿内,还请大人移步。”
吴盛没有应声,继续跟着他往大殿走,殿门紧闭,见他到来后,有宫人将殿门打开,吴盛一眼便看到,坐到龙椅上的林暮舟,还在站在台下的林清言,鱼子崖,赵光然。
包括一些朝廷重臣,世家子弟,吴盛眼尖,认出在场的都是朝中四皇子一派的支持者。。
“吴将军,你来了。”林清言带着诡异的微笑,对他道。
“陛下。”吴盛快步进入大殿,殿门随即而关。
吴盛走近才看到眼前一幕,林暮舟的四周都对准锋利的弓箭,箭头寒光,林暮舟颓废地低下头,似病入膏肓,吴盛冷眼看向林清言,声音若霜:“四皇子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找出刺杀父皇的凶手。”林清言道。
吴盛向前走了一步,沉着脸,“可曾寻到?”
“这就要问吴将军了。”林清言抬眸,一双眼没有任何感情。
“问我?”吴盛已经知晓眼前局势,“殿下这是要造反,难不成还要弑父杀兄?”
林清言听闻他的话,直勾勾看着吴盛的眼,忽然一笑:“兄倒是已经杀了。”
“什么?”吴盛一脸沉重。
“明早清晨,太子殿下于京郊大营途中遇刺的消息会人尽皆知,父皇病重,膝下又无其他子嗣,将军说,这当如何是好。”一条路已经铺在眼前,恍惚之间,林清言觉得耳畔传来母妃的气息,他的母妃似在他身侧,看着他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