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61)
阮当归于林清言是背叛者,是抛弃者,早就该知晓了,他从来争不过他二哥。
林清言不想与阮当归多言,只愿再见,是陌生人,他欲转身,目光落在阮当归身上,蓦然,他似看到了什么,神色里闪过一丝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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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大殿内,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陈义弓着腰,毕恭毕敬,对林暮舟道:“陛下,该歇息了。”
林暮舟缓缓将视线从手中奏折移开,他声音疲惫:“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子时夜深。”陈义道。
陈义深深担忧,陛下的身子纵然喝再多的药,也每日愈下,偏偏公务繁忙,虽大多事物交给太子处理,但太子看过的奏折,陛下又要重新再阅一遍,不知不觉就忙到这个时辰了。
“该歇息了,陛下。”陈义忍不住再一次出声劝道。
“以后有的是时候歇息。”林暮舟语气沧桑,明明才人至中年,却华发早生。
林暮舟近来做梦,常常会梦到过往,从兄长的兵乱,到父皇仓促召见自己回宫,再往前追溯,还是年少时,当个闲散王爷,走过大好河山,和二弟三妹一起闯荡江湖,惩恶扬善。
一晃二十年,故人与世长辞。
林暮舟很累了,他身子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就在陈义以为陛下睡着了时,林暮舟开口:“事情办得如何?”
陈义赶忙道:“吴大将军已经知晓,一切安排妥当。”
问完这句话,林暮舟似乎用光所有力气,他缓缓地闭上眼,不再理会一室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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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和张家定了亲,这简直把朝中人的下巴齐齐震惊掉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张家吴家隔着一条街对骂,仿佛对方刨了祖上老坟,今年的这时候,吴家世年竟然同张家荣荣订了亲,大家可是亲眼所见,吴家那一箱箱定亲礼抬进了张家大门。
李媒婆如今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媒人了,能把仇家说成亲家,巧嘴实在厉害。
阮当归知道这件事后,立马跑去同林清惜说。
吴盛一直是两派拉拢的对象,手握兵权,但此人为人正直,是以保持中立,张剑是只老狐狸,左右逢源,却又摇摆不定,如今两家结为亲家,势必在政治上也化作一心。
张剑已经被请了无数次去百香楼,早已不耐烦,偏他还不能像吴盛那样怒目一瞪,说不去就不去,今日又有客至,管家通报时,他不耐烦,起身整理衣冠,却听到一声:“张大人。”
原客已至,张剑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儒士,沉默起来。
“你何时知晓的?”阮当归缠着林清惜问。
“也就不久前。”林清惜道。
其实吴世年离京之时,林清惜便已知晓这两家亲事,毕竟这两家牵连太多事情,风吹草动都有人关注。
“那为甚不告诉我?”阮当归问。
“有何可说?”林清惜反问。
阮当归气结:“你若早早告诉我,我还能多调侃吴胖子几声呢。”
吴世年离京,算来也两月有余,入了军营,行军之苦便只有个人知晓,原以为胖子会受不了,吃些苦头就回来了,结果吴世年真执拗到底,誓死不归!
甚至连一封书信也未寄来。
阮当归趴在窗边暗生闷气,看窗边的芍药开的娇艳,便伸手去摘,忽想起那一年林清惜过生辰,他为讨他欢心,让林清言打掩护,推开窗为他送的皮影人。
他神色有些焉巴,摘下一朵芍药,在手中随意把玩。
忽有身影覆盖他,林清惜在他身旁,声音淡淡:“缘何生气?”
阮当归挑眉,用林清惜的那一套来对付他:“我何曾生气?”
林清惜动作微顿,抬头见月儿弯弯,夜风频顾,他伸出手拉起没骨头的阮当归:“要不,去走走?”
“你不忙了?”阮当归疑惑。
林清惜想起桌上堆积成山的案牍,又看阮当归微拢的眉眼,无时无刻都有事情要忙,但是,他捏了捏少年修长的手指,淡声道:“今日不忙。”
待两人溜出了宫,阮当归简直要欢呼雀跃了,恰逢今日庙会,一条街灯火通明,纵是夜里也热闹非凡,难得今日好时候,阮当归很少同林清惜能一同出来逛街,他此刻兴奋地不得了。
林清惜不喜喧闹,但有阮当归在的地方,他总归是喜欢。
阮当归停在猜灯谜的地方,一排排的灯笼,明亮又温暖的灯火,他正抬头,仔仔细细看着灯笼上的灯谜,面容被橘色的灯火照亮,一袭长发高高束起,穿着银白长衫,夜风将灯笼吹得打转,他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拿住灯笼。
“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痛,眼泪流。”阮当归呢喃一遍,稍稍琢磨,便笑了,“是蜡烛。”
“公子真聪明,答对了。”灯笼摊主笑道。
答对一个谜语,可得一块自家做的花生糖,答对三个,可自选一个灯笼,阮当归想要灯笼,他看到那个灯笼上画着两只兔子,憨态可掬。
林清惜走到阮当归身边,他比阮当归微高,林清惜说着阮当归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到那个灯笼上。
一个灯笼上写着:“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 ”
林清惜想了片刻道:“凤仙。”
“这位公子,对了。”
阮当归正在看下一个,林清惜靠近他,他的衣袖拂过阮当归的指尖。
“二人相依偎,青草底下栖。”
阮当归又呢喃一遍,思绪依旧未有,林清惜却道:“是芙。”
阮当归听闻后,止不住从耳朵一路红到了面颊,摊主却笑道:“正是。”
“公子要哪个灯笼?”摊主问道。
林清惜道:“兔子灯笼。”
待他从摊主手中接过灯笼,将灯笼递给阮当归,唤了他几声,阮当归方如梦初醒,掩饰般接过灯笼。
“你在想什么?”林清惜似随口一问。
“没、没什么。”阮当归此刻又羞又恼,他才不会告诉林清惜。
“走啦。”阮当归提着灯笼,打算继续逛街。
遇到了糖葫芦,是要买一串,遇到了桂花糕,也要停下来尝一尝,两人慢悠悠地逛着,阮当归心情愉悦,走走停停,他这次又在路边停下,是个首饰摊。
上面的首饰虽不名贵华丽,但胜在样式别致。
阮当归想要给珠花买一件,他一眼便看到一支红豆簪子,红豆艳丽,插在女子的发髻上,定是美丽。
给珠花买了,也要给秋书买啊,阮当归挑了个小小的长命锁,正欲结账时,看到一旁一支簪,象牙白色,无甚样式,握在手中冰冷,像是浸在水中的玉梳,阮当归转头看向林清惜:“林佩,这簪子像不像你?”
哪有将簪子比作人,林清惜早已习惯阮当归的胡言乱语,未待他说话,阮当归便道:“我给你戴上瞧瞧。”
林清惜今以冠束发,不同于阮当归的恣意,就连鬓角都一丝不苟,阮当归将灯笼塞进林清惜手中,此刻跃跃欲试。
林清惜看阮当归神色欢喜,并未出声拒绝,阮当归已微踮起脚尖,取下原先的簪,将这个簪子横插入冠中,他抚着林清惜的肩,温热的呼吸的气息都落在他面庞。
似乎世上只余彼此,就连心跳都渐渐融合,四下灯火皆阑珊。
阮当归听到林清惜用冷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道:“如此,像不像是,我是你的夫。”
夫君的夫。
原来他懂方才阮当归心中所想。
阮当归被平白这般调戏,可不会害羞了,他盯着林清惜的唇,只恨现在在人潮之中,不能吻了上去。
第75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秋书困倦地睡在榻上,珠花在一旁等候,珠花见秋书的头一点一点地,一双眼强撑着,又很快闭了起来,便道:“秋书,这儿我等着,你先去睡吧。”
李秋书立马抬起头来,使劲瞪大双眼:“我不困我不困,我要等阮哥哥回来。”
自李秋书被阮当归接到玄衣宫来,差不多一年了,起初秋书认生,珠花亲近不来,刚来的时候,李秋书压根不敢睡觉,每回都要扯着被子跑去找阮当归,男女有别,阮当归便让她睡在他床上,自己起来守夜,阮当归会把烛火点亮,让黑夜得以光明。
李秋书说想祖父了,阮当归绞尽脑汁:“没准夜里会梦到。”
她怎么也睡不着,耳畔忽然传来模糊又温柔的歌谣,阮当归为她哼着歌,一曲终了,她还是睁大眼睛,但心里却不再那么惶恐了,阮当归戳戳她的脸,对她说:“睡吧,我在这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