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6)
林清惜走进来,关掉冷宫的门。
冷宫内很荒凉,里面没有人,院子里有一摊没一摊的积雪,阮当归坐得随意,却因怕弄脏了珠花做的新衣裳,给身下铺了些稻草,烤鱼芬芳馥郁,林清惜定眼一看,这厮把调料都放在一旁。
看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鱼事件。
“你这鱼……何处来的?”林清惜朝他走来,阮当归见状,将身子往一旁挪动下位置,给林清惜腾出干草位,林清惜脚下一滞,而后就坐了过去。
火堆很温暖,他微微侧目,便瞧见阮当归鼻尖上的细汗,他闻到阮当归身上醉红尘的味道,很淡很淡,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鼻翼。
阮当归听到林清惜的话,想林清惜平日里总是一副正气毅然,他若说了,还不被他念叨,阮当归琥珀色的眼眸在眼眶里机灵地转了转,林清惜知晓,他又要说谎了。
“唔,我从厨房里拿来的。”阮当归如是说道。
“拿来的红鲤?”林清惜语气嘲讽些。
阮当归眨巴眨巴眼睛,便听到林清惜继续道:“我瞧它怎么像是未央池的鱼儿。”
“胡说。”阮当归立即反驳,将鱼猛得塞到他面前,“你问一下这鱼是从哪里来的,看它回不回答。”
林清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往后躲,要不是一只手撑着地,都差点倒了,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两字:“阮玖。”
阮当归笑呵呵,一口大白牙,他对林清惜说:“莫气莫恼,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它哪来的,反正待会都要入咱俩的肚。”
言罢,鱼也烤熟了,阮当归拿起一旁的调料细细洒上,那鱼金黄色的外皮微微卷起,孜然的味道愈发入味,阮当归用木棍将鱼分成两半,皆用小木棍插上,给林清惜递过去。
此刻靠近一看,这鱼头骨微鼓,就是他养的那五条鱼其中一条。
“这鱼可香了。”阮当归一口咬在鱼身上,烫得他又松开嘴,不断呼气。
林清惜默默伸出手,将那半条鱼接了过来,阮当归便不管他了,专心吃着自己的那半条鱼,刚烤熟的鱼,又烫又香,阮当归吃得尽兴,抬头后见林清惜还未动,以为他怜悯起鱼儿了,便道:“等会我们吃完,把鱼骨头埋了,给它立个碑位,它也算未白来人世一遭。”
林清惜:“……”
“无趣。”他说道。
林清惜也坐在那儿和阮当归一起吃着鱼,吃着他那本应该在池里自由自在的鱼儿。
待两人吃完鱼后,阮当归将燃尽的火堆用稻草遮掩一番,手一拍,便起身了,回头对林清惜挑眉:“这算是咱俩的秘密,可别说出去。”
转念又一想,又笑:“反正你也吃了,这叫分赃。”
林清惜瞧着阮当归眉眼,一会儿后收回目光,他本就生得风光霁月,没一点烟火味,此刻微微颔首,从嗓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似承认他与阮当归为同谋。
这是他同阮玖的,秘密。
珠花在给阮当归缝衣时,其实还做了件衣裳,她的手一寸一寸测量着衣袖和领口,一方手帕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她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发红。
阮当归不知跑哪儿玩去了,她在桌上给他备着糕点,等他回来吃。
在窗边坐了会,她忽然起身,带上衣裳,准备出门,走了半步又返了回来,将那洁白的手帕拿上。
梅园依旧繁花朵朵,地上落了许多梅花瓣,自从上次之后,她又来了这许多次,只是都没有碰到相见的那个人,这次也是赌赌运气。
天寒地冻地,她在这儿呆了半刻钟,不见一人来,想来第一次见面是运气,之后便无缘了吧。
珠花有些失落,她抱紧怀中的衣裳,准备离去。
忽听木门咿呀,有人进来了,她以为是采蕊的宫女,不甚在意,也直直地往门口走,然后她就看到了他,又是那双春水眼眸,含着微微笑意与温柔,他低声道:“姑娘,真是巧,又见面了。”
珠花心跳如鼓,张口时才发现自己哑了语,她的脸开始发烫,半晌才含糊道:“公子。”
“公子缘何而来?”珠花颤着声音问。
那人手里拿着一卷书道:“方才看了一篇寻梅传记,想起这儿的梅花,遂来此。”
珠花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那人一愣,也不自知地微微一笑。
吴世年约了阮当归几回,阮当归本不愿理他,无奈吴世年把地点约在百香楼,他左右无聊,便又去了,想着又可蹭一顿吃食,吴世年老远便在楼上张望,瞧见他来了,急不可耐地跑下楼,小胖子抓心挠肝得,一副饱受相思之苦的模样,央求阮当归再给自个支个招,阮当归摇头,阮当归说:“小胖子,给你机会你自个不中用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胖子一屁股差点没把他坐死。
吴世年指责阮当归不够哥们义气。
阮当归说:“下辈子吧,等爷下辈子变成猫儿,有九条命了,再给你挥霍,这辈子呢,对不起喽,爷惜命。”
吴世年见阮当归油盐不进,拍拍手让人上菜来,他们在三楼的包间,帘幕轻掀,有美人步步生莲,端上菜肴,美人放下琉璃盘时,对阮当归微微一笑。
这第一道菜,爆炒肉片。
阮当归面不改色。
下一位美人,笑吟吟地放下第二道菜,宫保鸡丁。
阮当归右眉轻挑。
第三道菜,糖醋鲤鱼。
阮当归不自然地咳嗽两声。
接着是红烧干贝,拔丝苹果,小炒螃蟹,乳鸽汤,黄花鱼,麻辣豆腐……桌子都快摆满起来,再最后,一只烤乳猪被放到最中央。
阮当归的眼睛亮了起来,又有美人拿来一壶酒,盈盈暗香袖,拿起细口酒壶,给小巧的酒杯斟满,闻着味道,阮当归就知道是他最爱的醉红尘。
吴世年在旁用诚恳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阮当归拿起酒杯,饮了一杯酒,他叹了一声,实在抵挡不住面前美食诱惑,他对吴世年道:“你过来,为师再指点你一二。”
吴世年赶忙凑了过去,阮当归对他叨叨:“你先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后再这样。”
吴世年的面上渐有喜色,频频点头,两个下巴叠在一起。
日子渐渐暖了起来,屋子里撤了火炉,去了地暖,太过厚重的衣裳也重新放回衣柜,阮当归本就白皙,又捂了一个冬季,愈发衬得面色如玉。
穿着月白色青衫,恰是个翩翩少年郎。
吴世年依着他给的法子,又去张荣荣那撞了回南墙,阮当归告诉他,要想获得美人芳心,不若来一场英雄救美,吴世年想象着张荣荣红着脸向他糯糯道谢的模样,觉得这主意实数不错,担得起这百香楼一桌三百两的饭钱。
于是吴世年找了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家奴,佯装当街欺负张荣荣,自己则出面,于恶人手中救下她。
嘿嘿,嘿嘿,嘿嘿。
那日街头闹市,家奴跑去恐吓张荣荣,吴世年才刚喊出:“住手。”
一旁也有人喊着住手。
气氛一时间很微妙,吴世年不知是谁这般不长眼,敢跟他抢风头,回头一看,一个小公子,个头同他一般大,穿着奇异服装,头发从头顶辫成个小辫,堪堪及肩,见吴世年看了过来,那人微微咽下口水,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巧弯月刀,他朝张荣荣看去,喊道:“放开那个姑娘。”
吴世年想,那是他的台词!
这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少年比他先动手,握紧手中的刀便直直冲了过去,吴世年瞧他那架势,仿佛很厉害,然后他就看到那少年以优美的弧线被踹飞到一旁的摊子上。
吴世年:“……”
围观群众:“……”
那家奴也被突然冒出的这个人搞糊涂了,家奴朝吴世年使眼色,吴世年才收起看戏的心,恰好抛砖引玉,他要开始表演了,然而还未等他动身,那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又冲了过去,又不出意料地被踹飞了。
吴世年看向张荣荣,张荣荣红着眼看向那个公子。
再不出手戏份都被抢光了,吴世年圆滚滚的身子,拿着一把扇子,指向家奴,清着嗓子喊道:“放开那个姑娘。”
刹时之间,那个顽强的少年又又又冲了过去!
吴世年也赶忙动起了身子,赶在那个少年之前,三两下功夫,家奴佯装不敌,落荒而逃,围观群众一看,原来这就是英雄救美,也忒无聊,便三三两两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