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Ⅱ昨夜鸣蛩(66)
凇云有几分微愠地撂下茶杯,“玄子枫,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几句?”
自玄子枫回来都是温和、好颜色的凇云似乎真的有些生气。
他蹙眉道:“我不会因你身不由己时的所作所为而责备你。我只想你能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身上所有好的、温柔的、良善的东西!若你真的像你想的那般不堪,我又为何要留你?”
这番话说得玄子枫后背忽冷忽热,脸上也时而烫、时而麻。心底有些复杂的惶恐和无措,又受宠若惊那般藏着几丝浅淡的欣喜。
他急中生智,可怜巴巴地扯着凇云的袖口,“万不敢辜负师尊苦心,您说的弟子自然懂得,只是弟子愚钝,须得时常提点才行。师尊本源有损,别气坏了身子。”
凇云收回衣袖,摆脱那粘在他袖口的手,无奈道:“你起来,我不生气。”
得了令,玄子枫麻利地滚起来。
“师尊……”
很遗憾,凇云摆摆手回绝,“神木塾三年毕业,我能教你的都教了,再也帮不了你什么。拜师也就免了吧。你若是心里真记着我讲的那些东西,师徒什么的也不过是个虚名。”
这是摆明了不想收玄子枫做亲传。
玄子枫刚有些热起来的心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不是虚名。
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东西,怎么可能只是虚名呢?
许是看出来小鸡仔打了蔫儿,凇云话中多了些温和,转移了话题。
“除了我,等你消息的人多着呢,你不去跟你的‘菜姐’打声招呼?”凇云转头看向窗外,“天快亮了,这个时候她差不多也应该是醒了的。”
玄子枫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扫地出门的麻烦精,被凇云丢给他人。可他又不敢逆着凇云来。
“唉……”凇云叹了口气,一双赤瞳无奈地望着他,“我神识消耗得厉害,实在是熬不住了,你让我歇会儿,成不?”
凇云眼下有抹浓重的青影,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因神识损耗更加惨白,凑近了看就能发现挡不住的憔悴。
这下玄子枫自是不敢打扰,只得点头应了。
“彩儿她那么惦记你,若是知道你见她这么不情不愿,该伤心了。”凇云道。
玄子枫摇摇头,“我不是不情愿见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你都没去问过,如何知道她是怎样看你?”凇云有些疲惫地笑了,“她现在已经是‘舒老师’了,在教师宅邸有自己的房间,跟助教们在一个院子。你不妨亲口向她坦白试试。”
……
响玉阁,教师宅邸,舒彩房间。
醒来的舒彩从床上翻起身,换了身衣服开始梳洗。
就在这时,她的窗户突然被轻轻敲响。
“神木阁下?请进,找我什么事……”
窗框上坐着一个谪仙人,玉绿色的圆领袍下摆垂下轻摇,银冠抹额被晨光点亮,他披着霞光而来,双眼像是有繁星点点撒在里面。
舒彩梳了一半的头发瞬间散掉,嘴里叼着的发带也飘落在地。
她猛然回过神奔向窗口,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指,轻触那人的脸颊。
冰凉滑嫩的肌肤触感太过真实,甚至让舒彩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玄子枫?”
她试探着叫了很少用的大名,有些生疏。
“嗯。”玄子枫应了声。
“鸡仔?”
她又唤了声熟悉的昵称,似乎比刚刚更能笃定眼前的景象。
这个反应让玄子枫悬着的心渐渐安稳落地。
“嗯!”玄子枫歪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菜姐,我回……唔,疼疼疼!”
捏着玄子枫脸颊的手骤然加力向外拉抻。
“玄、子、枫!!!”
第30章 解语花亦不言石
“菜……菜姐饶命啊!”
舒彩扯着玄子枫的脸蛋,把他从窗台上拖进屋里。
“你个混小子不告而别,还有脸回来?”
她回身在桌上抄起一筒竹简想要砸下去,却在脱手之前发现那是从神木书观借来的古籍,砸不得。
接着,用来备课的笔记映入舒彩眼帘。她刚抄起本子拿在手里,又掂量掂量觉得分量太重,只得放了回去。
最后,舒彩抽了一叠没写的稿纸,卷成纸筒,打在玄子枫头上。
“一年了!快一年了!你到底去哪儿了?走你就走吧!爱滚哪儿滚哪儿去!走前不知道寄封信、留个条吗?啊?”
舒彩说一句敲一下,“啪啪”的纸筒敲击声和她怒斥声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纸筒突然停了,玄子枫诧异地抬头。
“疼吗?”舒彩问。
玄子枫下意识地点头。
其实他半点都不疼,五段的驭灵师不会脆到连几下纸筒都扛不住。
“疼不知道拿手挡吗?”
“……哦。”玄子枫伸手抱头。
“看你干得好事!”舒彩瞄准他的小臂狂扇,“相思子、相思子!你他大爷的!坑我给师尊送相思子的枕头,真长本事了你啊?”
阴谋败露的玄子枫作势要躲,讨饶道:“错了错了,我错了菜姐。”
舒彩咬着牙恶狠狠地吼道:“桃子酒、桃子酒!我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桃子酒!你他大爷的!往里面加春|药!看把你给能的!”
“……对不起,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辜负菜姐的信任,菜姐消消气。”
中空的纸筒自然是硬不过玄子枫禁得住摔打的身板,没打几下就从中间弯折,结束了短暂的“刑具”生涯。
“还跑不跑了?”舒彩拎着玄子枫的耳朵。
“不敢了、不敢了。”
那边似乎平静下来,好半天没说话,连揪着他耳朵的手也放开了。
玄子枫抬起头,这才发现舒彩已经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菜姐?”
还在气头上的舒彩不理会他,抬头望向天花板吸鼻子。
玄子枫绕过去,伸手给舒彩的眼角扇风。
“你少来!”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欠揍,气得舒彩当即拍掉他的手。
被这般闹腾一番,舒彩不气了,也哭不出来了。
她转身从柜子里拖出一个锦盒打开,从里面拽出来一件飞鱼妆花织金纱云肩通袖的银红色琵琶袖圆领袍,比在玄子枫身上。袍服的下摆正好悬在鞋靴上方,衣袖也刚好长出玄子枫手臂一掌有余。
“还行,幸好特地叫绣坊把放量再做大些,能穿。”舒彩顶着通红的眼睛,把衣服塞给玄子枫,“我还差点以为今年赶不上,送不出去了。”
玄子枫抱着沉甸甸的织金妆花,不知该说些什么。
“多谢菜姐。”
道谢显得有些苍白,无法表达出玄子枫此刻的心情。
本来舒彩好像也打算跟他说些什么的,可当她看向桌子上摊开的毕业纪念怀表时,却突然陷入了热锅蚂蚁的状态。
“完了!我今早第一节 有课!”舒彩忙捡起地上的木梳,跳起来抽出刚刚被踩在脚下的发带,“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检查桌上的资料,确认该带的都带了。
随后,舒彩逼近玄子枫,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今天上午就一节课,你哪儿都别想跑,老实点儿预约我的茶话间,现在去食堂吃早饭,吃完之后在茶话间等我,听到没!”
说完,舒彩短了许多的马尾一甩,火急火燎向门外冲刺。
“菜姐,‘茶话间’在哪儿啊?”玄子枫提高了声音,手拢在嘴边。
远远的,舒彩的回答顺着风飘回来,“神木塾十四层幼儿区旁边!一号间别走错了!你个傻鸡仔子!”
……
神木塾,十四层,一号茶话间。
玄子枫的新制服已经全是猫毛了,但茶话间形象大使绵绵同学不肯走,玄子枫索性就抱着它抱到天长地久。
事无巨细,舒彩把离别这段日子里的细枝末节全都问了个遍,玄子枫知道的也都交代得干干净净,只是涉及师尊私事的细节没有提及。
“菜姐,你都问完了,是不是该换我来问了?”
舒彩“哼”了一声,道:“放。”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暗探的?”玄子枫问。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舒彩也不嫌弃,一口气喝光苦涩的凉茶,重新倒上新的。
“初年的除夕我就开始怀疑了。后来拜入师尊门下,看师尊和师兄的态度就更笃定你身份有问题了。他们捂得严实,没想告诉我的,可谁叫我发现了呢?”舒彩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