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Ⅱ昨夜鸣蛩(37)
“……”固执的黎姓长老板着脸,貌似并不是很认同这个回答。
于是,舒彩开始了她的话疗故事会,以胜于雄辩的事实试图说服黎长老。
“涉及其他咨询人员的隐|私问题,我们在这里隐去事主的姓名……”
从前有座城,城里有一阁。阁里有个小娃娃和他爹妈。
小娃娃七岁那年的中秋节,他的父母在执行任务的途中为响玉阁牺牲了。
那时小娃娃还小,不了解“离去”的意义。直到快一个星期没见到父母,才哭着问教养楼幼儿部的老师,为什么爱他的爸爸妈妈去了比抱玉城还远的地方没有带上他。
被遗弃的恐惧像是个无底洞,吞噬了所有的安全感。出于各种不安和内心的依赖与渴求,小娃娃不得不通过大量的进食获得安慰,几乎是不分昼夜地暴饮暴食,体重迅速飙升。
而且,与同龄的孩子相比,他的精力集中时间太短,显然是神识有异。
所有人都在心疼他的同时纵容他,却忘记相信他可以扛过来。
直到一年后凇云的到来。
凇云跟小娃娃谈了很久的话,明确地解释了所有小娃娃感到困惑的事情,没有遮掩、没有避讳、有问必答。
随后,是灵幻灵能对小娃娃神识的温养,还有漫长、反复失败又成功、最后总算是稳定下来的饮食调养。
直到这个小娃娃长成健健康康、没心没肺还有些娇滴滴的小胖子。
“……其实小孩子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无知,他们有理解事物的能力,只要大人们相信这一点。我们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揭开蒙在真相上的布,而不是遮掩和欺骗。”
黎长老顺着猫毛,默默地听完了。
沉默良久后,黎长老缓缓开口。
“……嗯,也对。”
转而,似乎是接受了这些说法的黎长老故态复萌,又开始无边无际的叨叨。
“可是,跟思渊说的时候。她听不懂还好,听懂了,这不是心里更难受吗?怎么舍得让她遭这种罪啊!那娃娃一哭,我这心就碎得……”
舒彩手上不稳,差点把茶杯摔了。
她想:习文课讲解“前功尽弃”的时候,应该能用上现在这个情况当例子。
估计,这嗑一时半会儿是唠不完了。
舒彩微微回身,透过窗户望向抱玉城外的郊区,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减肥成功后的羊翟扫墓的身影。
……
此时此刻,羊翟已经走在扫墓回来的路上,他得赶回神木塾准备今天上午第四节 他主讲的筹算课。
“咦?”
飞速前行的身影停下,折返到路边。羊翟轻轻抬手凑到血呼刺啦的毛团鼻尖,试探着对方是否有呼吸。
“哈!”
形神俱散的小兽拼出最后一丝力量凶狠地捍卫己身,在含有灵力的突然袭击下,细皮嫩肉的小帅哥侧脸和脖颈当场见红。
不过,今日之羊翟业已超过昨日之羊翟了。
躲闪及时没有造成狼狈的大伤,羊翟万分淡定地用灵力封住伤口穴道,复盘了自己急救课程学过的手法,消毒、撒药、包扎,最后再拿打了孔的转运石用红绳系在毛球的脖子上。
转运石上的灵力闪过紫光,羊翟又从灵玉佩里拿出小瓶的药品补品,尽数灌进又昏过去的小兽口中。
“不客气,应该的。”哪怕那小兽并未表达出半分感激之意,羊翟也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自我礼貌一句。
说着,羊翟将魔爪伸向它并未受伤的头部,试图动手动脚。
羊翟一边挼毛一边道:“你说,宫宫、烦烦都出去玩了,都没个人帮我捧哏逗哏,多寂寞啊,你要不要……”
“喵!”
趁着羊翟放松警惕的片刻,小兽呲牙飞速遁走。
“哎哟!你跑什么啊!”羊翟见它开溜倒也没去追,只是将手拢在嘴边大声道:“原来你是一只小喵咪啊!再见,小喵咪!”
目送那个小生灵仓皇逃窜的背影,羊翟不知怎的竟看出来几分活蹦乱跳的意思来。能跑能跳肯定不成大碍,羊翟放下心来,甩开带着碎玉暗纹的帕子,捂好自己的伤口。
“哎哟,这下可怎么上课啊,可不得让学生误会了。搞得跟我为人师表还大早上出去欺男霸女了似的……”
……
响玉阁,凇云宅邸。
结束了今天茶话间的预约,舒彩跑来给凇云的新书整理稿件。
凇云低头誊写终版的书稿,笑道:“我说怎么向来只早不肯晚的彩儿竟然会迟到,原是被黎老绊住了。辛苦彩儿,下次……我看,洛洛应该很想被预约茶话间吧。”
“如此上策,不愧是师尊!”舒彩拍手称快,全无坑害师兄的负罪感。
远在万灵潭照顾思渊的黎长老和教室里上课的严洛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凇云将需要校对的书稿递给舒彩,开导她道:“咱们也尽量理解黎老。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思渊的事对于黎长老来说可能陌生了些,所以他才会这般焦虑。”
然而,舒彩却皱起眉头道:“师尊,‘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我不喜欢,总觉得怪怪的。”
“哦?”凇云放下笔,饶有兴趣地竖起耳朵,手上习惯性地转动茶杯,“何以见得?说给为师听听。”
有师长纵容,舒彩直言不讳惯了,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如果是养育孩子后才知道做父母不易、才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很多,岂不是没做好准备就贸然成了父母?为什么不在全然了解如何养育孩子之后,再决定做父母呢?”
“的确,很多人还没做好养育子嗣的功课,就已经是父母了。不如说,做足了准备才成为父母的人反而是少数。”凇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童婚之风近几年愈发兴盛,无论是驭灵师界还是民间都是如此。许多已经婚嫁的小人儿若是放在响玉阁,还是该在神木塾上学的年纪。
自己都是孩子,又怎么担得起“父母”二字?
见凇云态度平和,舒彩壮着胆子接着道:“此外,这个‘恩’字,恐怕不仅仅是要求自己体谅父母,更有种要挟孩子去报答自己的念头包藏其中吧?”
许是做老师后被叛逆的学生噎住的次数多了,原本不善争辩的舒彩愈发言语犀利起来。
“知道养育孩子不容易,第一个念头竟然扯到了‘恩’上?搞得亲子之爱好像是有条件的、明码标价的东西,需要‘感恩戴德’来换似的。岂不是与人们口中歌颂的‘无私’‘不求回报’自相矛盾?”
听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凇云脸上也全然不见半分怒容。他只是淡淡地问:“那彩儿觉得,第一个念头不是‘恩’,应该是什么呢?”
舒彩稍加思索便笃定地给出答案,“我觉得,应该是‘爱’吧。”
当“爱”这个字落在凇云耳中,他手中转动的茶杯骤然停下。
赤瞳流转,似乎闪着些不知名的色彩。凇云微微低下头道:“既然如此,彩儿你不妨说说‘爱’与‘恩’不同在哪里?”
舒彩道:“就像我对思渊好,不是为了以后要思渊报答我。来日相见,或许思渊都不记得我这号人。但我看她健康长大,心里定满是幸福,别无他想。我觉得这便是‘爱’了。”
提起思渊的时候,舒彩似乎是想起了小鲛人可爱的模样,不自觉地露出姨母笑。
凇云被那个笑容感染,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所以,彩儿以为‘恩情’是要偿还和报答的,而‘爱’不是,对吗?”
“嗯……是,也不全是。”舒彩用笔杆戳着脑袋思考,“爱也不能是全然单向的。比起来,我更喜欢讲‘爱’需要的是‘回应’。就像我对思渊笑的时候,她也会对我笑。”
一叠书稿和空白的稿纸落在舒彩面前。接着,凇云把蘸水笔的墨盒也一并放在她手边。
“师尊?”舒彩一头雾水。
凇云笑道:“这些书稿将会被删减,用你刚刚谈及的内容稍作整理后替换。这次就不仅仅是校对里面有你的名字了,作者那儿也给你留个坑位,有稿费拿,愿意吗?”
舒彩又惊又喜,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真的假的?”
“呵,还不信我。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凇云撂下茶杯,故作不快的模样。
“您一见面就在骗我!”这事儿舒彩比凇云有底气多了,她理直气壮道:“四年前的大暑日,五味楼,那么多见习弟子可都看着呢,师尊还想抵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