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铃(55)

陈瑞双眸微闭,搓揉掌心佛珠,淡淡檀香飘来,在身旁萦绕不休。

赫钟隐察觉不对,掌心在袖中收拢成拳。

他赫钟隐不过一介草民,即便在将军府待过数日,做了阿靖的师傅,也不会洋洋自得,以为自己真成了甚么人物。

此事与宫廷秘辛有关,压根不是他能听的,若知晓太多不该知道的······恐会惹来杀身之祸。

听陈瑞的意思,朝中忧心将军府拥兵自重,欲要收权将军却不肯放,此番要阿靖入朝,说是要一同教导,实际上······怕是要将人当做筹码,令将军不敢轻举妄动。

想来也是,这龙脉是如此的风水宝地,却不再天子脚下,而是在将军府内,怎会不惹人垂涎,令朝廷忌讳重重。

之前将军府以护卫龙脉为由拥兵自重,与朝廷形成岌岌可危的平衡,眼下龙脉被毁,若还是不肯交权,阿靖自不能留在府中。

可若真的交权,今后便是瓮中鱼肉任人宰割,再无自保之力,若是被人忌惮,寻个由头投入狱中,更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莫非······陈瑞怀疑龙脉被毁,是朝中之人做的?

为何陈瑞会毫不在意说出这些,是真的不怕他泄密,还是······真对他如此信任?

对他说出这些,便是将他与将军府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轻易不放他走了。

赫钟隐站起身来,欲要寻个由头离开,陈瑞回过头来,虚虚向下压压,令人坐回椅子:“先生肯潜心教导阿靖,是我陈家的福气,眼下局势风云变幻,四周蛮夷频频进犯,朝中不会一直留着阿靖,总会放他回来。我只忧心阿靖年少轻狂,入朝之后若受人蛊惑,怕会迷失心性,现下他嫂嫂没法管他,我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的,只有先生与他投缘,若先生肯留在城中,待他回来伴他左右,时时对他耳提面命······我便放心多了。”

赫钟隐哑然失笑:“将军此番着实强人所难,恕在下不敢答应。眼下阿靖年幼,未曾见识广袤天地,愿称我一声先生,待他长大见识广了,怎会甘心听我说教?人生在世,爹娘亲人都不会长伴左右,更别提萍水相逢之人了。”

“于阿靖而言,先生可不是萍水相逢之人,”陈瑞道,“不信你去问问阿靖,若你前去辞行,说要离开这里,看看他是甚么反应。”

赫钟隐怔住了。

龙脉刚刚被毁,夫人还未醒来,将军要将他送入朝中,心心念念的少年消失不见,若是他再辞行······阿靖会受不住吧。

天色渐明,一缕日光爬入窗棂,星子隐入云间,月色坠入湖面,水中波光粼粼。

“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赫钟隐叹道,“既是如此,既来之则安之罢。”

陈瑞松了口气。

转天他派人将陈靖唤入府中,将形势与他道明,说要将陈靖送入朝中,这些话陈瑞想了一夜,说出口时仍然犹豫,担忧陈靖才受了变故,还要去那龙潭虎穴,心里会承受不住。

他这边慢慢说着,时不时观察陈靖面容,陈靖垂头立着,周身笼罩寒霜,眼瞳如被墨色浸染,透不出半分光亮。

“如此这般,你可愿前去?若你执意不肯······”

“我要何时动身?”陈靖仰头看人,笑出两颗虎牙,“大哥与我交谈,想必朝中已催得紧了,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肆意妄为胡乱惹祸,令你徒增烦心。”

陈瑞未曾想到,弟弟竟会反过来安慰他,他这弟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身上稚嫩褪了,笑起来饱含心事,不似先前那般自在。

“大哥记得给我买上糖葫芦糖人龙须糕桂花糕百合酥等等,”陈靖舔舐嘴唇,“路途遥远,快马加鞭约莫还得几日,没点家乡零食撑着,途中可太无趣了。唔,算了,糖人不要了,其余的多放些吧。”

陈靖竭力表现的欢欣雀跃,似是要去远方游玩:“哥哥嫂嫂先生若想我了,便飞鸽传书过来,自打出生我还没去过皇城,想必那里有许多新鲜可看,若有好吃的好玩的,着人给你们全带回来。”

陈瑞有心想再嘱托甚么,可之前嘱咐了几个时辰,已是说的口干舌燥,甚么也想不出了,只得摆摆手放人离开,陈靖走到门边,不知想到甚么,突然回头看人:“大哥。”

“嗯?”

窗外寒风涌过,卷来簌簌落叶,纷纷落在水中。

一道光沿门缝攀来,落在眉梢眼角,陈靖半面如渡金光,半面沉于暗夜,他咧开唇角,扬声吐息:“哥,若旁人说甚么便信甚么,是不是会被当做傻子,再找不到知心人了?”

“是,”陈瑞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问这做甚么?”

“没甚么,”陈靖扭过头去,笑容转瞬即逝,向后摆摆手臂,“大哥陪嫂嫂吧,我即刻便动身了!”

陈靖踏出门去,在听湖小筑外停留片刻,坐在湖边看向水面,水面结了半层冰霜,隐隐映出人脸,陈靖定睛看着,自己的脸渐渐变了,先变成金发碧眼的少年,再变成半身落雪的白狼,又变成身着钗裙的女子······

噼啪一声巨响,冰面被巨石砸破,四周家臣婢女纷纷侧目,陈靖气喘吁吁,额上热汗直冒,手上被石块割出口子,鲜血沿拳缝涌落,淋漓浸透草叶。

白狼腹底一动,兰景明睁开双眼,抬手覆在额上。

他向洞外望去,外面空无一人,雪落得半尺来厚,卷轴仍牢牢攥在掌中。

不知怎的竟睡过去了。

白狼见他醒了,探出长舌舔他,兰景明支起半身,浑身的血不再流了,只是伤口还未结痂,牵扯起来仍旧疼痛。

卷轴与血肉黏在一块,似是长进肉里,扯都扯动不开,兰景明嫌它碍事,取出短匕手起刀落,割下一块肉皮,那卷轴掉在地上,不慎散落开来,鲜血落进卷轴,在上面满溢开来,兰景明慌忙扑上来擦,愈擦血流愈多,怎么也擦不干净,他之前本就失血过多,一时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那空白卷轴吸饱血渍,竟渐渐浮出画面,画面一个接着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俱是精细描绘过的名山大川,每座山上长有千奇百怪的植物,有的长在山顶,有的长在半山腰上,有的生在峡谷之中,它们形态各异,各个惟妙惟肖,只是变化太快,令人记不清楚,眼前晃过一株碧草,似乎在哪见过,未等细看又不见了,他揉揉眼睛,抬手摩挲卷轴,白狼却不让他看了,长尾一卷将他卷入腹底,令他好生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清醒不少,那卷轴摊在地上,落上薄薄雪花,之前发生的一切如同幻梦,兰景明摩挲卷轴,使出浑身解数,卷轴仍空白一片,甚么图案都没有出来。

莫非真是幻觉?

兰景明想不出了,也无暇再想下去,他出来太久,再不回去便来不及了,白狼卷起长尾,将他卷在背上,送他来到太行山脚下,直送到北夷地界外头。

“小白,谢谢你,”兰景明抱住白狼脖颈,额头深埋进去,“多亏你来救我,回去罢。”

白狼依依不舍,探出长舌舔他,直将他舔|的|湿|淋|淋的,才一步三回头走了,回身蹿入山中。

兰景明带着卷轴回来,又将它呈给父汗,兰赤阿古达欣喜若狂,召集各封地大小格勒过来,在众人面前将兰景明晋为大格勒,从此与兰杜尔兰信鸿等平起平坐,又命全帐设宴狂欢三日,为新晋格勒兰景明祈福呈祥。

数人上前为兰景明换上新衣,将他簇拥出去,为他接风洗尘,兰赤阿古达遣散美人,独自坐在帐中,夜半三更时老图真悄悄摸进帐中,拿匕首划破血脉,涂在山河混元图上,奇珍异宝如潮水涌来,兰赤阿古达屏气凝神,喉中粗气不断,直勾勾盯着它看,那画面转瞬即逝,倏忽便看不见了。

“令山河混元图显形极耗气血,且这卷轴一日只能显形一次,”老图真佝偻脊背瘦骨嶙峋,吐息间嗬嗬喘气,几乎要晕厥过去,“图中记载着白丹茹的生长之地,可汗所中之蛊至阴至毒,这白丹茹可缓解痛楚,令蛊虫多沉睡一段时日。”

“那就是说,除了你之前说的诛心草外,没有甚么能将这蛊虫杀死,令本汗重获康健,”兰赤阿古达怒勃然大怒,掌心重重拍下,将马奶酒砸落在地,“那马儿着实心狠手辣,本汗定要将他捉住,扒了皮砍掉脑袋,挂在杆上暴晒三天,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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