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24)
吴博之武功稍强,一直制着楚问箫。凌楠匆匆忙忙拿了秘药,两人走到山下时被人发觉,吴博之本就胆小,被人追杀时心里紧张,一不小心捅了楚问箫一刀。
楚问箫趔趔趄趄退了几步,凌楠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补了一刀,这第二刀才是致命伤,他杀了楚问箫,又从楚问箫身上搜走所剩的一丛花令。
花移影赶到时,只看见他二人仓皇而逃的背影,他跪在楚问箫的身侧,少年努力睁开眼,对他笑了笑,说了最后一句话:“先生,别哭。”
“我之前和你说我要寻的仇人,一人杀人,一人夺物,便是说他们。”楚听弦闭上眼睛,“问箫所带的一丛花令是最初的版本,只有他有,用过之后需要服用三天解药。后来先生改进了,药力更强,服用解药需要七天方可化解药性。。”
他睁开眼睛看向柳溪桥:“最初的一丛花令只有吴博之二人有。”
柳溪桥轻声道:“就是我中的这种。”
楚听弦道:“不错。赵林说是吴博之给他的。”
柳溪桥轻叹道:“令弟大仇终于有望。”
“只是他二人似乎分道扬镳,不知道凌楠在何处,也不知秘籍在谁身上。”楚听弦道,“不过不重要,反正他们都得死。”
他们中的毒已经到了必须用明烛天南来解的地步,明烛天南有剧毒,就算拿到也不能吃,残花酒就不同了。
他们终于出现了。
柳溪桥看着灯下的楚听弦,手指微微缩紧,又忽然松开。他做贼一般收回了手,在背后暗暗捏成了拳。
世人大多说情字伤人伤己,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便是往事都能感同身受,都觉得心痛。
风月无边,总有些爱恨纠缠,仿佛若没那些苦痛过往,就不算一个成熟的人。
楚听弦现在处变不惊,当时呢,结束了厮杀后一转身,看见唯一的血亲闭着眼睛,再也不能动了。
那是什么心情?
柳溪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既然和我说这些往事,我总得投桃报李,也给你讲讲我的身世。”
他想:说些别的总是好点,把话题引走,就能让楚听弦少难过几分。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慕家人,我当时含糊其辞。”柳溪桥用一贯温柔的语气讲到,“其实你没猜错。”
“我是慕家二公子,上面有位大哥,现在在朝中任职,下面还有个小我两岁的妹妹。”
“我祖母是太子太傅之女,却不是大家所想的普通的大家闺秀,她自小就和一位将军习武,若不是天下太平,想必会披挂上阵,成为一位女将军。”
“我祖父娶了我祖母后,我祖母原本要教我爹习武,说让他文武双全,结果我爹被她拎出去舞了几天剑,哭着抓着我祖父衣服不放,说一定能给我祖父考回来个状元,只要别让他练武了。”
“然后他考了个榜眼,我祖母还颇为遗憾,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她继续练武了,吓得我爹转身就跑,说要去洛阳玩几天,庆祝下自己高中。”
“结果一日他刚出驿馆,走到一处小桥边,看见桥对面一位姑娘身手利落收拾了一堆流氓。姑娘回头一看,我爹就怔住了。”
楚听弦轻笑一声:“那是你娘?”
柳溪桥笑道:“正是,于是我爹步我祖父后尘,也娶了个武艺高强的妻子回来。我娘你应该知道是谁?”
“同尘剑派掌门之女。”楚听弦道,“同尘剑派掌门曲踏岳是你外祖父。”
“不错,我娘当年也有女侠之名,嫁给我爹后也时不时行侠仗义。”柳溪桥道,“后来我七岁那年,我祖父得罪佞臣,怕牵连我们兄妹三人,便将我们三人送去了外祖父家中,江湖门派,朝廷轻易不插手。一年后后佞臣获罪,祖父接我们回来时,我却不愿意回来了。”
“我想习武闯荡江湖,我娘笑着说我随她和祖母。我爹没什么意见,我祖父倒是有些不愿意,因为我那时已经开蒙,读书还不错,我祖父和先生都笃定我能给考个状元回来。”
“他说他说探花,我爹是榜眼,是倒着来的,到了我怎么也是状元。结果被我祖母反驳回来,一锤定音叫我随自己喜欢。”
“我祖父琢磨了下,对我说,当大侠可以,但是必须继续读书。他哄我说当大侠必须文武双全,君子六艺琴棋书画都不能落下,不如就不能做大侠。我外祖父也跟着他哄骗我,我被他们唬住,便哭着答应。当时我祖父说我根骨不错,但是不适合同尘剑派的心法。他与我师父是忘年交,便将我送去归雁楼,成了我师父的关门弟子。祖父又送了好几个先生到归雁楼教我读书习礼,我童年可谓苦不堪言。每天练完武要去读书,读完书要练书画。只不过长大后才知道我祖父的用心良苦。”
“我当初觉得闯荡江湖难免有仇家,便商量着对外改个名字,我爹说当初我出生前就想叫我溪桥,因为他和我娘便是溪桥边上相遇的,奈何家中排行不是水字辈,只好放弃了。若我怕连累家人,就叫这个旧名字。当时说姓什么时,我祖母道不如随她姓柳,其一长安柳姓极多,不怕有人找上门,再者柳溪桥暗含候馆梅残,溪桥柳细之句,听起来还文雅。”
柳溪桥停了停,对认真看他的楚听弦道:“不过我觉得我娘和我祖母都挺希望有仇家找上门,能让她们俩松松筋骨的。”
楚听弦见他长发有些凌乱,便抬手将那一缕帮他拂到背后:“那你本名叫什么。”
柳溪桥道:“慕雨。春雨的雨。”
楚听弦轻声道:“慕雨,字云重。”
果然好名字。
柳溪桥与他又说了些闲话,楚听弦虽知只用短句应着,听得却很认真。直到他肩膀一沉,发现柳溪桥已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楚听弦垂着眸子,轻柔地将柳溪桥放平,小心地没有碰到伤口。
他看着柳溪桥的睡颜,眼神慢慢幽暗晦涩,那眼神中有缠绵的情意,也有偏执的疯狂。
但他只是那么看着,并没有动。
最后他吹灭蜡烛,低头轻轻吻上柳溪桥的长发。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何处平芜,何处春山?
楚听弦想:若我怀中之人所在之处便是春山,那行人便是归人。
第14章 明月疏枝
柳溪桥走在花园中,来到凉亭中央,见花移影正站在一块石头前看什么。似乎听见他的脚步声,便回过头。
柳溪桥上前行礼道:“花前辈在看什么?”
花移影道:“你同听弦一样,叫我先生就好。”说罢让了让,柳溪桥见那石上,刻着十六个字:明月疏枝,寻谁来栖,曾有青云,来就吾膝。
柳溪桥道:“好字,不知是谁写的?”
花移影道:“是听弦的师父。”
柳溪桥笑容一顿,他看向花移影:“先生。”
花移影道:“怎么?”
“听弦同我讲了些往事,楚二公子之事,您的伴侣不回来报仇么?”
花移影也看向他,两人默不作声。片刻后花移影道:“柳公子,我有些事情也想问你。”
柳溪桥微微一笑:“先生叫晚辈名字就好,请先生但问无妨。”
花移影坐在那刻字的石头上:“若是听弦有事瞒你,你会如何?”
柳溪桥道:“只要他告诉我,我就会偏向他。”
花移影倒是有些被他的直白惊到,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眸光:“问箫那件事,我猜他没和你说全。”
柳溪桥道:“我也有个疑问。”
夏风习习,带着花香。
柳溪桥收敛了笑容问道:“先生派了人去保护楚问箫,而吴凌二人武功也非上乘,如何轻而易举抓到了楚问箫,又杀了人的。”
花移影垂眉敛目:“你的结论是?”
“听弦的娘当时在那?”柳溪桥声音有些冷,“她没脱离门派吧?”
这个故事里,楚听弦的母亲并没有被过多提及,那她去哪了?
花移影闭上眼睛,常常吐出一口气:“现在在哪不知道,当初是她带着吴凌二人去的问箫那里,也是她以娘的身份,骗问箫打开了门。”
柳溪桥站在夏日清晨的日光下,觉得夏日炽热,心底却凉。
他怔怔站了一会,忽然一字一句说道:“先生不必担心,我今生今世绝不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