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12)
楚听弦站在柳溪桥的窗前,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一穗穗的花。
“头儿。”有人开门闪入,“我们来了十五人,可需再叫些人?”
“够了。”楚听弦道,“届时你跟着我,其他人都埋伏在闲饮阁附近。”
“是。”来者继续道,“先生当真不需要属下去弄来一份请柬?”
“不能让柳公子的钱白花。”楚听弦难得正常地弯了下唇角,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冷笑,“我亲自去拿。”
他这神情,这帮属下就没见过,命苦的跟班不仅觉得身上一凉。
“头儿……还挺喜欢柳少侠的。”
“他挺有意思的。”楚听弦收了笑,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竹扇,转身离开,“不怪名声一直不错。”
隐贤兵器铺的老板懒洋洋打着哈欠穿过院子,打开了店铺的后门。
随即他慢慢闭上嘴。
店里坐着一位俊美无俦的黑衣青年,手边桌上摆着昨天刚卖出去的燕凉。
楚听弦屈指有节奏地叩着桌子,他乜斜一双凤目看着老板:“楚某来取请柬。”
老板道:“柳公子呢?”
楚听弦拔剑出鞘,弹了弹剑身,神色倒是悠闲,似乎看不出他正在威胁人:“交给我就是交给他。”
老板是个很怕无聊的人,他作为闲饮阁的阁主,每天窝在这兵器铺里,不仅是为了给有钱人发请柬,更是因为他喜欢看热闹。
两个美青年一起逛街,其中一位给对方做衣服买兵器,另一位看起来冷若冰霜不领情,却在黄昏时候偷偷出来跑回这片买发簪。然后两人在客栈住了一夜,那个温柔的就不来了,那个一看性格就不好亲自的跑来帮着取东西。
老板默默地拿出一封青色的请柬,放到楚听弦身侧的桌子上,叹道:“还请转告柳公子,注意身体。”
楚听弦不知道老板九曲十八弯的心路历程,便随意点了点头,抄起那请柬,无视了老板殷殷的目光,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柳溪桥那边浑然不知自己风评被害,还在兢兢业业扮演一个胆小的小厮——还得避开点那些请来的江湖人,怕有谁认出自己。
他发现孟寒枝确实不受宠,连带着他这个小厮都没人看得起。他套了一圈话,得到的消息都大同小异——五少爷原本就不受老爷夫人喜欢,自从和孟枕魂搞到一起,更是没人待见他。孟枕魂说他和五少爷毫无关系,为了避嫌离开孟家,转投天子胞弟齐王麾下。
柳溪桥敲门进屋,看见孟寒枝正坐在书桌前看一幅画,桌上还扔着一幅。日光下看的比夜里清楚,他气色实在难看,嘴唇近乎失色,人也消瘦,唯独一双眸子有神。
柳溪桥暗中皱了皱眉。只听孟寒枝道:“阿七,你过来。”
柳溪桥蹑手蹑脚上前,只见那画上画者一位女子,罗带锦衣,面容清丽。孟寒枝轻轻摸着画中女子的脸,似有无限柔情,语调却极冷:“你看,这位姑娘美么?”
柳溪桥垂下眼睛:“小的不知。”
孟寒枝笑了笑,又指着桌子上那副:“那和这人配不配。”
桌上那副画着一位高大男子,面容英俊,但是眼神却颇为阴郁,不等柳溪桥回道,孟寒枝便捏着手中那副美人图大笑道:“般配,真是般配极了。能配上枕魂的,必须是官宦之女啊。”
笑罢他轻描淡写地把美人图往地上随手一扔:“这位姑娘可是长安王家的女儿,不可随意亏待了她的画像,你去燃火,把它烧了吧。”
柳溪桥见他阴晴不定的模样,只低头捡起那已被搓揉过的画像,正在外面烧着画纸,孟寒枝又推窗扔出一个荷包:“里面有银子,你去铺子给我买些上好的香粉和胭脂回来。”
柳溪桥眸色微暗,捡起荷包,转身出了孟府。
孟寒枝坐在铜镜前,往脸上轻轻拍着香粉,又取了一点胭脂,薄薄地涂在唇上,转头问柳溪桥:“如何?”
这么一画,倒像是正常人的气色了。柳溪桥垂手道:“五少爷真是英俊。”
孟寒枝心情似乎非常好:“那明日,我便这样去闲饮阁。”
柳溪桥小声问:“我们去闲饮阁干嘛啊?”
孟寒枝笑道:“去见我的旧情人啊。”
他用食指沾了点胭脂,随手在桌上乱画:“我有位心上人,叫做孟枕魂,算起来是我远房堂兄呢。”
他低声笑道:“不过呢,我爹觉得这亲戚不够近,就趁着孟枕魂还有他们爹娘不在家的时候,强行把他姐姐给睡了。”
柳溪桥眸光一动。
孟寒枝继续笑道:“他姐姐呢,不想攀高枝,就上吊了。他爹娘来找我爹要个说法,被我爹打死了。他家虽然不比我家,但是住的宅子位置不错,我娘见他家基本死绝了,就把宅子占为己有,然后卖了。”
孟寒枝起身,往榻上一栽:“孟枕魂一回到家,就发现家也没了,人也死光了。仇人居然还以为他不知道事情,舔着脸对他说,体恤他遭逢大变,让他来孟府当差,挣点糊口钱。”
“然后我这个仇人之子,看上他生的好看,就在这张榻上勾引了他。不过我不如我爹,我爹是睡人,我是被睡。不过都没差。”
孟寒枝轻声道:“你看,我们孟家是不是一窝畜生?”
二十岁的孟寒枝虽然打小爹不疼娘不爱,但是毕竟已经加冠,已经是个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级,所以也没怎么把孟氏夫妇放在心上。
那时候孟寒枝还没疯癫,就是有点木,还挺犟的。而且整个孟府谁他都看不上——反正孟府也没人看得上他。
那他听闻那个家里莫名其妙遭了贼,亲人都死了的远房亲戚来了孟府,就忽然好奇,走到正厅一看,就看见一个青年提着一把剑,身材高大,正背对着他。
孟老爷看见他这五儿子居然屈尊纡贵出来见人,便道:“其他兄弟身边也不缺人,就小五不爱人跟着,身边就一个小厮,枕魂啊,你俩年纪一般大,便一起做个伴吧。”
青年回头,孟寒枝怔在原地,不知为何,心忽然一跳。
日后方知何为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只可惜情深时总不记得这诗后面还有一句话。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相伴许久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二人终于互诉衷肠,滚上了床笫。云雨过后孟寒枝对孟枕魂道:“我本不该说父母的不是,但是他们二人做事实在为人所不齿。我早就不想留在孟府,我们一起离开孟府,就你我二人寻一小院,厮守终身好不好?”
孟枕魂神色动了动,随即抱住孟寒枝,温言道:“好,只不过我现在还没什么积蓄,不想你和我受苦,待我在想些法子,我们再走,如何?”
便如此在一起一年,孟枕魂一日忽然对孟寒枝说,找到一处生意,他要去看一看,若是合适,便盘下来,之后他二人便可离开孟府,过上举案齐眉的好日子了。
孟寒枝一听喜上心头,算着孟枕魂回来的日子,跟孟老爷摊了牌。
孟老爷暴跳如雷,虽说这五儿子从来都不太讨人喜欢,但是被男人睡了实在有败门风,哪怕是两情相悦,也是丢人的,简直给宫里的娘娘蒙羞。
于是孟寒枝挨了一顿鞭子,又被撵去跪列祖列宗。不过算了时辰,入夜后孟枕魂便回来了,他会带自己走,浪迹天涯,从此不羡鸳鸯不羡仙。
入了夜果然一阵喧哗,祠堂门被孟老爷踹开,他对着孟寒枝吼道:“你做的丢人事!”
孟寒枝回头一看,看见孟枕魂安静地站在孟老爷身后,心下一喜,正要起身去迎,却因为鞭伤一下子跪了回去。
而孟枕魂忽然开口了:“孟大人,我与五少爷确无私情。五少爷说是去盘生意,可您也看见了,我分明是被齐王召为侍卫,今日回来便是来取行李,明日就要娶王府了。齐王府派了个小厮和我一起来的,这总做不了假。”
孟寒枝瞬间懵了,他猛抬头看着孟枕魂。却看青年无悲无喜继续道:“跟着五少爷这一年来,五少爷一直纠缠不休。我念在孟府与我有恩,一直忍着,如今竟不知五少爷对老爷如此说辞。看来孟府当真待不得了。”
耳边孟老爷暴跳如雷,孟寒枝却怔怔不知所措,直到孟老爷骂够了摔门而去,孟枕魂走到他身前蹲下,他才缓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