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宋将军回来了——”大虞军前哨一边大喊一边往江中心跑。
沐芷汀闻声似泄力一般、单膝跪在了地上,手中剑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
“收兵回营!”阮康高喝。
“将军,这两个娃怎么办?”
阮康回头看了一眼。“带着累赘,随他在江中自生自灭。”
大虞军撤退。江面寒风阵阵,船底开始有水渗透。宋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冲着岸边颤声道:“母亲,这个船漏了……”
沐芷汀闻言陡然起身,不及脱下铠甲、跳入冰冷江水向宋瑜游了过去。
暮色昏沉,江面愈发寒冷。船中的水越来越多,宋瑜不敢轻动。
沐芷汀终于游到了船边,双手趴着船沿探出头来。看见船内已然僵硬的宋琬,热泪滚落。沐芷汀伸出左手,轻轻抚在宋琬脸上:“琬儿,下辈子还做娘的女儿好不好?下辈子娘不做将军,就做你的娘亲,好不好……”
风无言,一个浪卷进船里、淋湿了宋琬的脸。沐芷汀回神,朝宋瑜道:“瑜儿,快,快到娘背上来……”
“姐姐怎么办?”“把你送到岸上娘再回来接你姐姐。”
浪势正猛,沐芷汀游的吃力。宋瑜忽觉胸前一阵暖意,低头看,殷红的血触目惊心。“娘,你受伤了!”“娘没事……”沐芷汀努力转过脸,朝宋瑜苍白一笑,“瑜儿抓紧了,娘马上就带你回岸边了……”
“娘—娘——”回到岸上的宋瑜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裳,“你别去了,等爹爹来了我们再去接姐姐……”
“傻瑜儿……”沐芷汀面色苍白如雪,“姐姐的船漏了,再晚去会就接不到姐姐了……”说着蹲下身看着宋瑜,替他理了理鬓间碎发,“我的瑜儿长大了,会心疼娘亲了。以后看上了谁家姑娘,瑜儿也要好好疼人家,不要让她孤身一人,要相信她、成全她……好不好?”
“好,瑜儿记住了……”
暮色四合,新月如钩,江面朦朦影凄凄,沐芷汀消失在江面之上。
“瑜儿,你母亲和你姐姐呢?”大将军宋昭满面风霜、姗姗来迟。
宋瑜静静盯着如墨江面,仿如入定。“娘亲去接姐姐了,姐姐在船上,她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满园春意盎然、花开经年如许。母亲最爱的梨花树飘落阵阵花雨。树下的秋千,姐姐曾带他飞向天空。花树下的女儿红,姐姐再不会有机会喝到。去年此时,母亲说来年要教瑜儿一套新的剑法……二月芳菲,入目皆是凄凉。
“公子,吴郡沈老爷来访,将军让你过去……”好似有人在禀报,宋瑜坐在秋千上轻荡、恍若未闻。
“瑜哥哥,你就是瑜哥哥吗?”面如冠玉的小小少年如芝兰玉树,盈盈站在庭院中间,花雨飘落肩头黯然不肯离去。
“你想荡秋千吗?我来帮你。”不等宋瑜作答,少年起身跑到宋瑜身后,足边带起落红纷扬不止。
宋瑜嘶哑着喉咙道:“你是谁?”
“沈青,我叫沈青。自吴郡来。瑜哥哥可去过吴郡?”沈青一边推着宋瑜,一边应答。
宋瑜道:“未曾。”
“以后有机会,瑜哥哥一定要来吴郡找我。咱们吴郡有十里香雪入海,有太湖三白,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糕点。对了……”沈青拉住秋千,待宋瑜看向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包东西。打开包装纸,不等宋瑜看清,拿起一块就塞到了宋瑜嘴里。
丝丝缕缕清凉的甜从舌尖蔓延开来、沁到了宋瑜心里。
“甜吧!这是梨花膏,这次要来南郡,娘亲怕我嘴馋,特地给我多做了一些。”沈青喜滋滋地把梨花膏包起来。突然像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宋瑜。见他神情黯然,沈青一横心、把梨花膏全塞到他手里:“瑜哥哥,这些都给你。以后你来吴郡,我让娘亲给你做更多。以后……以后我娘亲就是你娘亲……你……你不要不高兴……”沈青又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两颗纯净无暇的珍珠递到宋瑜手里,“这是太湖珠,是我娘最喜欢的。你别不信,以后你来吴郡,凭着这珠子就能找到我……”
宋瑜看着沈青着急的神情,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院门口,宋昭沈楠站在廊下,静静看着两个孩子。
“沈兄,此番多住几个月如何?”
“自然。明年春日,带宋瑜来沈园住几个月吧。”
宋昭作揖:“沈兄相邀,不敢不从。”
国不将国、何以为家
永安十二年,梨香院外,月色朦胧,星光浅露。满墙络石摇曳,晚风夹带着络石清香飘入窗棂,烛光摇曳照不眠。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顾云虽然换了澄儿的信,但并未下毒。顾羽所中之毒与当年琬姐姐所中之毒为同一种,皆出自大虞国?”贺清重新坐回桌边,眉头紧蹙看着宋瑜。
宋瑜道:“是,大虞国试图置我于死地,之前府中行刺未遂,尾随你我至郊外……若我在京中出事,父王定会向金陵出兵,如此大虞便能有可乘之机。只是近日大虞使臣陈苍还频频出入丞相府,不知有何图谋。”
见贺清蹙眉不语,宋瑜起身、伸手替他舒展眉头。
贺清道:“丞相让陛下赐婚,是为了让父兄离开北境。若你在丞相府中听到的属实,北境有丞相的人,怕是父兄一离境,北境就会成为第二个望辽。”
宋瑜道:“望辽?”
贺清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递给宋瑜:“居于西域的辽国人聚集之地,以制作合欢散为生。每年有人经由西域取回合欢散,再在京中高价出售——也就是工部尚书冷大人的人……”
宋瑜接过茶杯、轻啜一口:“若说丞相与冷大人一道,用这北辽的合欢散敛财,尚能理解。如今天下兵马四分,丞相乃文臣,与将军府联姻也是利大于弊。可这大虞国偏安一方,近十年有父王坐镇也安分守己,何丞相所做为何?”
贺清接过宋瑜手中的茶杯,替他重新斟满:“早年何贵妃无所出,何丞相安分守己、鞠躬尽瘁。因而虽为前朝旧臣,仍深受陛下信任,到如今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朝唯一宰相。如今八皇子已至外傅之年、深得武帝宠爱,怕是……”
“公子,不好了。刚刚宫里传出消息,武帝将天乐公主禁足了。”在外等候的思南忽又闯了进来。
贺清蹙眉道:“为何?”
思南道:“自入夏以来,八皇子病痛不断。何贵妃疑其為左右人巫蛊所致,着人在后宫大肆搜寻,今日在天乐公主殿中搜到了写着八皇子生辰八字的木偶人……”
宋瑜起身道:“武帝爱女心切,也抵不过八皇子的安危重要……”
送走冷琅的沐梨重又入内,急急朝两人道:“世子,贺公子,刚刚回来路上看见大批羽林卫往将军府方向去了……”
“公子,出事了—快走——”沉香突然掀帘而入,拉起贺清就往外走。
“沉香——”贺清拉住她,“怎么回事,慢慢说。”
沉香道:“公子、世子,边走边说,我已知会了沈二,再不走来不及了——”
“驾—驾——”玄武大街阒然无声,将军府的马车疾驰而过。
沉香道:“是岁天寒,年前贺将军上奏称北境欠收、军饷不足。是年三月,陛下拨了大批军饷派专人发往北境。今日戌时,宫门已落,有彼时前往北境之亲卫兵夜奏急报,称贺大将军扣下卫兵、私吞军饷,现已投靠北辽,日前所发捷报均为麻痹帝心,不日将与北辽军一道攻回京城……”
“什么?”贺清猛地拉开车帘,夜风灌入车内,卷起如瀑青丝:“陛下信了?”
沉香道:“……不得不信。那亲兵确实是运送军饷之人,且为陛下亲信。廖公公说那人面圣时已伤痕累累、面圣之后便已力竭而亡。陛下吩咐厚葬其人,其子加官进爵。不仅如此,大虞国圣女请辞时入宫面圣,称夜闻神谕,永安将有一劫,应在北方。钦天监夜观星象,亦有此论……”
“你去哪里?”宋瑜一把拉住欲跳下马车的贺清,牵动伤口,右臂顿时血红一片。
“回贺府。我不能一走了之,贺府其他人怎么办?”青丝随风飞舞、贺清满脸焦急欲拿开宋瑜拉着他的手。
“公子……已经来不及了……”沉香面色低沉,“刚刚过府之时,孝陵卫已将将军府团团围住……宫里传出的消息,陛下已遣晋王殿下带十万大军前往北境,见到贺家军、格杀勿论……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