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风过野+番外(40)
可是苍耳不抬头。他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喃喃着。
“地面可烫了……”他的声音渐渐含糊起来,音量也小下去,“我跑出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安静下来,彻底睡着了。
可是琅泠听清了那最后一句话。他僵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很久之后,他才往后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覆在苍耳眼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传到他的手上,隔着轻薄的黑布,他还能感觉到苍耳的眼睑下,那双眼珠不安分的颤动。
原来他的眼睛……是这样才看不见的么。
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这人便已独自生活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了么。
其实琅泠从第一次摘下苍耳蒙眼的黑布时,就开始遗憾了。
那时,他只是遗憾那人杀伐果决却目不能视,遗憾那人的世界永远漆黑死寂,遗憾那人错过无数的奇伟瑰怪……
直到他在柳家宴上,真正地看见那双睁开了的、清亮灵动的眸子。
那双眼睛,跟他想象中苍耳睁开的双眸一模一样。
他开始遗憾,遗憾那双本该会说话一般的漂亮眼眸,永远地掩藏在眼睑之下不见天日。
他知道那不知几日的光明必定是有代价的。联系到苍耳蛊魔岭的身份,他大概能猜出,那是一种蛊虫。
而苍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卖身在蛊魔岭的。
他忽地又想起给苍耳输送功力时,总是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少掉的那一小缕,以及他试探的时候,苍耳忽然疼到浑身发抖的模样。
果然是命蛊吧。
种在人心口处的,可以掌控被种蛊的人生死的命蛊。
琅泠的手一直覆在苍耳眼上没有挪开。这是他第一次想到掌下的身躯里可能寄宿着蛊虫时没有厌恶地甩开手,而是默默地感受着,想着那人会不会痛。
他不知道苍耳眼睛里养的是什么蛊,也许是某种新培育出来的蛊虫,但他知道,种命蛊是很疼的。
足够疼得人死去活来,自此再兴不起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
这时苍耳似乎觉得眼皮上沉甸甸的不太舒服,小幅度地摆了摆头,试图把琅泠的手甩下去。只可惜琅泠手放得很稳,苍耳试了两次没有甩脱就放弃了,往琅泠怀里拱了拱,呼吸又平稳下来,清清浅浅的,难得睡得安稳。
琅泠轻轻抚着他的脊背,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疼惜。他侧耳听着苍耳的呼吸声,慢慢地也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什么时候苍苍话最多?
答:半梦半醒的时候。
为什么审核总是慢一天QAQ
☆、第三十三章 玲珑夜宴(四)
第二天苍耳醒得又是极早。他醒来的时候,自己正整个蜷在琅泠怀里,而琅泠的一条手臂搭在他腰上,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他牢牢圈住。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那条胳膊,像一条柔若无骨的蛇一样从琅泠的怀抱里滑了出来,翻身下床,走到窗边的时候,有些迟疑地回头望了望,还是从窗户头也不回地翻走了。
他走后,琅泠自微熹的晨光中睁开眼,无奈地摸了摸身侧余温犹在的床铺,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本还想留他好好用一顿早餐的。
苍耳这一消失便又是一天多,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听风阁的影卫都在追出去不久后失去了他的踪迹。
琅泠与其他势力斡旋得头疼,只要苍耳还没忘他们的约定,也就不计较他的去处了。
晚宴那天下午,另一辆看起来就奢华舒适的马车停在了聆霜客栈门前。琅泠亲自下楼去接,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都看到他扶着一位男子进了自己的厢房,并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消息传到四面八方。
待进了房间关了门,把那些探究的目光都隔绝到门外,琅泠便收起了那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只冷漠地挥了挥手,被他扶进来那男子会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间内。
不得不说,琅泠为了能让苍耳“合理”地出现在晚宴上,真是操碎了心。
正巧这时,窗外传来几声故意似的声响,紧接着,他的窗户又被轻轻敲响了。
琅泠打开窗,愕然地看见苍耳站在外面屋檐上,浑身都湿透了,长及腰际的头发凌乱成一缕一缕,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脚下便已积了一滩的水,顺着瓦片的缝隙不断向下流去。
琅泠忙让他进来,先取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又找店小二叫了热水。待热水送到了,便不由分说地把人剥光了按进浴桶,生怕他泡了冷水又吹了半天凉风再害了病。
苍耳很乖地任他摆弄,哪怕琅泠脱他衣服时顺手摸走了他一直藏在衣袖里的蝠牙也没有反抗。他顺着琅泠的力道跪坐在浴桶里的时候,满头柔顺的长发一半搭在他肩头,另一半就滑落在水里,蜿蜒飘荡,像是飘在水面的某种水藻。
琅泠拿了皂角来,把黑布摘掉,亲自给他洗头。苍耳趴在桶沿,任由琅泠的十指在他的长发间穿梭,揉出细小的泡沫。
苍耳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可琅泠的手法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活计。他从不会扯到苍耳的头发,反而会把边边角角都照料到,尤其是总被遗忘的鬓角。
苍耳被琅泠按着揉了一会儿脑袋,慢慢地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我不会应酬。”
琅泠撩着水给他洗去泡沫,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你不想开口就不必开口,交给我便是。”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不能就这样去晚宴,被认出来会有麻烦,需要伪装一下——你能睁开眼睛么?”
苍耳愣了愣,沉默地摇了摇头。
琅泠叹了口气:“那便不带那条黑布了罢,太显眼了。”
苍耳轻轻“嗯”了一声。
等洗完了,琅泠擦净手,拿了那套黛色的衣袍来递给苍耳。苍耳此前已经穿过一遍,故而这衣物虽然繁复,他穿着也算顺利,没有让琅泠搭把手的余地。琅泠看他穿好了,就叫他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拿了些不知什么成分的霜,抹在他额头,再把配套的额饰带上,这样即便额饰没有遮严,也不会有人看见那下面掩藏的蝙蝠纹路。
琅泠端详着苍耳的脸,觉得还是有些过于苍白了,便拿笔给他描了下眉,又稍稍打上些胭脂,涂上口脂,这才觉得满意了,取了梳子来给他绾发。
苍耳目不能视,也不知道琅泠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些什么,只是知道没有毒。他觉得琅泠这一套动作实在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就好像做过千回百回一样,不禁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琅泠偶然地一抬头,从铜镜里看见苍耳一脸欲言又止。那表情实在好揣摩的很,他不禁莞尔:“怎么了,想说些什么?”
苍耳觉得他大概没有什么立场问这个问题,便就此打住了,摇了摇头。
梳子从他的头顶一梳梳到发尾。琅泠在一片寂静中注视着苍耳的发顶,声音低落下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苍耳惊讶,小幅度地抬了抬头。
“你的表情太好懂了……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熟练,对么?”琅泠慢慢将所有打结的地方都一点点梳顺,顺到每一下都能从头梳到尾,这才将梳子插在衣襟,分出几缕来开始编。
“我娘还在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替她梳妆打扮的。”他的声音在渐渐覆盖而来的夜幕中有些飘渺,带着追忆往昔的怀念,“我娘很爱美的,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卧床不起很久了,但是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我最开始被她嫌弃了好久。”
他笑了笑,把编好的头发盘上去,绕了一圈,拿花钿别住:“后来练得多了就熟练了,如今许久不练,手有点生了,应当看不太出来罢?”
苍耳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看不见的。”
琅泠愣了一下:“抱歉,我……”
“无妨。”苍耳平视着那面镜子,就仿佛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怎样……都好看的。”
琅泠再度愣了一下,察觉到苍耳略显笨拙的安慰,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苍耳那因为涂了口脂而显得格外水润的唇,终究没有忍住,把人转过来,俯身吻了下去。
苍耳被他困在臂弯与座椅间的狭小空间,被迫仰着脸承受。他们唇舌交缠了好一会儿,才因为有些缺氧最终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