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21)
在殿外,已经有十几个医官在等候,林公公叫人稳稳地用榻抬着赵政进了迎雀殿里,因为林公公很埋怨他,聂慕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其他人得到指令都散去了,他静静地站在迎雀殿的门口,风把他的头发从这边,吹向另一边,又吹到这边。
林公公看聂慕不去管自己的头发,只是紧了紧怀里剑,像一棵松树一样挺拔,可却不能给人一种很实在可靠的感觉,小聂侍卫不像李信将军那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也不像白起将军那样笑声朗朗潇洒不羁,更别说像赫赫有名的王翦老将军一样运筹帷幄气质稳重,小聂侍卫连他们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非要说的话,小聂侍卫更像是一个江湖侠士,有一点称的上高强的武功,有一张可以欺骗美人的面容,有一点令人感动的善良,更有一点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吸引人的气度。
这种人好像来去都在风里,他站在那里,林公公却觉得他一个不高兴就会走。你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去往那里,难怪王总是对他严格地管控着,也是因为觉得他太缥缈,太难以握住了啊……
林公公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王,又看了看门上小聂侍卫的影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
他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股寒气就扑了进来,聂慕抬起眼皮看他。
林公公又叹了一口气,“唉~”,虽然小聂侍卫犹如路边顽石一样一无是处,谁让王偏偏喜欢他呢?
“进来吧。”
如果王疼的醒了过来,最想看见的定然不是他那张树皮一样的老脸,也不是古板的医官们,而是一无是处的小聂侍卫啊。
聂慕走到榻边蹲了下来,一只手握住了赵政的手,赵政的手也生的十分好看,他听侍女们偷偷议论过,要是被这双手抚摸过,枯死的树会重新泛起新绿,枯萎的花会再次盛开啊!
这双手骨骼均匀优美,修长白净,聂慕感受了一下,觉得它似乎比之前瘦了一些,都是被他气瘦的啊!聂慕手里的汗和血很快把这双手污染了……
林公公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对医官说,“王的情况如何了呢?”
“箭矢插的不深,但要为王取出箭头,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啊。”他对另一个同行的医官说,“请把我的刀拿出来。”
这个时代没有麻药,聂慕对上一次的剜肉之痛记忆犹新,他皮糙肉厚受的住,可赵政这么金贵的身躯,又十分怕疼……
为什么要替他挡这一箭呢?
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又怎么担得起千古一帝这么沉重的心意呢?
教他拿什么奉还呢?
医官把刀放在火上烧热,切开了赵政的皮肤,只一下,赵政就痛的醒了过来,吓得医官立马停手谢罪。
“王!”
聂慕紧紧握着赵政的手,赵政转头就对上了他那双冷冷的眼睛,此时也还是冷冷的,聂慕把赵政从榻上拉起来,正面紧紧拥住赵政,把他赤、裸的后背露出来,意思是心照不宣的“痛就咬我”。
一方面是防止赵政痛起来挣扎,另一方面是方便赵政咬自己。
许多次,赵政受了伤,他们两个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聂慕右肩上的疤才会那么深。
林公公看见王把头埋在聂慕的肩上,不明原因的笑了一下,王对医官说,“动手吧。”
小聂侍卫的惨叫响彻了整个迎雀殿。
第19章
一直等到天亮,王的伤口才包扎完成,却不肯睡,林公公只好说,小聂侍卫正在处理伤口,很快来了,您请先睡下吧。
赵政摇摇头,说退下吧。
他只好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在一旁包扎肩的聂慕,痛恨他迷惑了王,这才使得王陷入痛苦的境地啊!
医官们也跟着林公公退了出去。
聂慕洗干净自己的手,走到赵政的床边,跪了下来,“睡吧。”
“上来吧。”
“你有伤。”聂慕撇了一眼趴着的赵政,意思是压到不好。
赵政也不说话了,受伤让他显露出心里少年的一面,像许多年前一样了。他一把攥住聂慕的衣角,意思就是,我拉着你的衣角不放手,你除了上来睡觉还有别的办法脱身吗?
聂慕脱衣上床,睡到了外面,赵政失血过多,又累又困,却并没有立马睡觉,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聂慕,心里很庆幸,这支箭是插在他的背上,而不是插进聂慕的胸口。
同时也是因为,已经有半月多没有近距离审视过聂慕了,他的头发很乱,眉毛还和半月前一样,眼睛也是,鼻子呢,也是,嘴唇上有一些浅浅的胡渣,嘴唇有一点干,已经泛起了皮,不错,仍然是十分好看的。
在逃亡途中,赵政睡不着的时候,便养成了仔仔细细观察聂慕这个乐趣。
很可能就是这个乐趣致使聂慕能迷惑住赵政。
再往下,就是修长的脖子了,这是赵政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他最喜欢看平日冷冰冰的聂慕难耐的把脖子偏向一边,筋突起来,连着一层的薄薄的皮肤,把下颌和锁骨连接起来,一挣动,就显得更加修长,让人想要一口咬下去,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像积雪融化一样,从冰冷变的脆弱呢。
赵政的眼睛在聂慕的脖子上逡巡着,喉结,喉结也是赵政很喜欢的地方……
聂慕打了一会儿盹,睁开眼,看见赵政还在沉沉地看着他,他累了,闭上眼睛问,“怎么了?”
“血怎么弄到你脖子上去了?”
赵政猜测兴许是他不小心拿手蹭上去的,虽然刚才聂慕去洗了手,却懒得连脸也没擦,就有了漏网之鱼。聂慕此人,一惯活得很粗糙,起初赵政才跟着他逃命的时候,他打水伺候赵政擦身,布打湿拧一次,像擦桌子椅子一样敷衍而不控制力度,把赵政擦了一个遍,气得赵政只好自己来。
聂慕困了,没有说话。
赵政无声地笑了,凑过去,含住聂慕的喉结。
有些无奈,“我帮你舔掉?”
“睡吧。”聂慕把头往下缩,埋进赵政的臂弯里,他深谙对付赵政之道,只有乖顺地示弱,才能彻底止住赵政的折腾。
赵政满意的趴着,聂慕和他,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赵政伤并不严重,他尊贵的身份也不允许他休息太久,与楚国的战报要处理,嫪毐的死讯要处理,太后赵姬要处理……不过嫪毐一死,大臣们都很有眼力地鸦雀无声了,王铲除最后一块王者之路的绊脚石嫪毐之后,谁还敢阻碍王锋利的剑和所向披靡的步伐呢?
“在想什么?”
聂慕站在案前为赵政磨墨,赵政端坐着处理积压的布帛和简册。
“你要如何处置她?”
此刻,赵政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布帛,上面的小篆公整漂亮,去韩国之前他只能略微地看懂一部分字是什么意思,到了韩国之后,韩非日日催促他读书,每每哀伤地透过他看衷,“若衷不学习这些文字,又怎么懂得我的像沧海一样没有边际的情意呢?又怎么让我放心你在这纷乱的七国里生活呢?”
这布帛里写的,是太后赵姬对赵政低头认错的话。她说,我虽然有诸多不合礼法的过错,那也都是为了让你能够平安登上秦王之位啊,我对你的心天和地都能作为鉴证人,你宠爱的人尚且会背叛你,而我却始终保持对你的感情,还有什么比血脉里的羁绊更牢不可分的呢?虽然我有时候会犯错,那也是因为受到了诱惑啊!
“你看的懂?”赵政眯起眼睛看向布帛,“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两人相遇的时候,聂慕还只是能够看懂很少的一部分字,曾经还因为醉酒向赵政哭诉过,他在这个世界是个又穷又惨的文盲,大字不识一个,要怎么在这艰难的路上活下去呢?再有就是好想回家一类的……
“韩国。”
“韩非教的吗?”赵政执笔的手停了下来,眼睛注视着布帛。
“嗯。”
“他对你倒是十分尽心尽力。”
聂慕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赵政的语气有些冷了,于是迅速说,“是对衷。”
“哼。”赵政知道他的底细,冷冷地哼了一声,“衷早已经死了,韩非是痴心妄想了。”
聂慕却眉头一皱,感觉很疑惑,因为在他看来,赵政应该认为自己是失去记忆的衷才对,除了真正了解过衷的韩非,谁又能接受另一个人占领了衷的身体这样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