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后掉马怎么办(16)
黑衣先生把树杈随意丢掷在地,带着上扬的笑意对梁似烛说道:“今日不必再遭这剐蹭的罪了。”
梁似烛也跟着笑,浑身滚一身土,脸上也脏兮兮,全然似一个农家小子。
啧,除却生得俊了些。
黑衣先生招呼他一同蹲在门阶上:“这可都到了下半晌,咱先坐这里歇息会儿。”
梁似烛也就随便地就地坐了下来,反正这袍子也脏得不能再脏了:“你们这习武的,就是做这些吗”
黑衣先生朝梁似烛伸出手给他看掌心,全是细密的疤痕和老茧纵横遍布:“我们怎会止这些,只是教给你入门的罢了。”
梁似烛笑着接话道:“我从前练舞时,也遭了不少苦。”
黑衣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梁似烛又低声道:“这十丈软红,又有谁不苦。哭了得憋住,痛了得抗住,撑不下去的,便不要活了。”
黑衣先生赞许着说:“你与我原先听说的梁似烛有所不同。”
梁似烛突地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在一片太阳的光晕圈里朝他伸出手:“世人大多只说我美艳,却然会令您这类人不快。”
“纵这容貌源于爹赏娘赐,不是我所能决定得了的。”
“可还是听人说模样好看总比不堪入眼好了些许。”
黑衣先生于是搭上了梁似烛伸过来的手,稍微一用了一点劲道便顺着起了身:“是梁公子豁达,倒是我等不如了。”
黑衣先生去小灶火台又摊了几卷煎饼,毕竟一时练得过头了倒是未及进食,晌午里头俩人都不曾记起要弄些吃的。
梁似烛大口大口咬着,嘎嘣几声就全咽肚了。
他对着黑衣先生昂了昂头夸赞道:“这饼的口感可真够老道脆生的了。”
黑衣先生笑着说:“今日事就只差下一个吐纳了。”
这要习过吐纳之事,颇有延年益寿功效。
梁似烛跟着黑衣先生一势一学:先是曲膝盘腿席地而坐,手肘自然地搭在双膝上头。
黑衣先生肃然道:“闭口藏舌,吐浊纳清。”
“瞑目静心,摒除杂念。”
“原先这神话传奇里,那何仙姑的胎息诀,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交给你的都是入门把式,学过之后并没有什么坏处。”
梁似烛于是阖了眼皮子,便陷入茫茫无边黑暗。
起初是只听见万物有声:黑衣先生脚踩沙沙落叶,风裹挟着秋意刮来,寒蝉凄切撕扯着长鸣。
再后来是浑然物我合一:仿佛已经融了进去,再也找不着自己了。雨打海棠,寒地枯枝,涸泉之鱼,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他仿佛误入桃花源的捕鱼人,恍惚似乎如梦一场飘渺仙境。
黑衣先生看他仿佛入定的样子,心底下暗暗发笑着想:“这怕不是要险些睡着了吧。”
于是黑衣先生出手推搡了梁似烛一下:“差不多了,时间足矣。”
梁似烛乍然一睁眼,被光猛地刺了下。他抬肘遮面缓了好长一会儿,如是才呆怔着看向黑衣先生:“这是今个儿的完了吗?”
黑衣先生搀了他半边身子起来:“完了。”
梁似烛起身后想着要去弄些宵夜来,却又记起要去四方井浣洗衣裳。两相权衡之下,颇为不情愿地,慢慢蹭着步子,还是到了青苔水井处。
他脱了外袍丢掷在地,只剩一层单衣着在身上。拿了捣衣杵打衣服,又和着草木灰再洗。月色稀稀落落地洒下来,给梁似烛披了层模糊的光影。
然后梁似烛走到院里围墙的搭衣横木旁,反手拧了拧又上下抖了抖才铺上。像是颇为满意似的,临走又回望一眼,如此进门上塌歇了。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日复一日。
梁似烛屈膝下跪叩头道:“这些天谢过先生了。”
“此去山高水长,我就先行一步。”
黑衣先生只略微颔首,这实在也怨不着他冷漠:来来往往本就是这世间常理。
前来领人的小太监看起来好像有些怵这地方,给梁似烛说了跟他走之后小短腿踏地极快。梁似烛再后面暗自发笑,如此又到了那勉知阁,进去时燕显奉正在伏案。
燕显奉仿佛是听了声响,不紧不慢地临摹完字,才悠悠然着搁了笔。
他挥手屏退了一众人等,踱步走向梁似烛说道:“这师傅可教会你什么东西?”
梁似烛低头回答道:“小民驽钝,未全学成。”
燕显奉笑道:“这倒也不打紧,学成个三脚猫,就已足够用了。”
“过个几日宫里要来办年宴,你何不如操心些献上个舞,朕可曾听闻‘舞袭水袖,仙人在游’呢。”
梁似烛拢袖拜立道:“皆是市井的过誉之语,小民实在是担当不起。”
“既然圣上愿见,小民就献丑了。”
梁似烛正在沉溺于往事中,梁烯屈指敲了他的头:“在想什么呢,也不听我说话。”
梁似烛揉揉头顶佯装痛极的样子:“姐姐已然舍得这般打我了。”
“我要去找那梁榆好好理论理论。”
“问问他到底承不承认分走姐姐的心。”
梁烯哭笑不得,于是笑着恼道:“你这张嘴倒是越发利索了,也不知在三王府都吃了什么。”
梁似烛脸色微变,拨弄腕上银镯,似是无意道;“燕三断然看起来是个无害的,也不知那位要与他对什么。”
梁烯眯缝了眼:“燕三,燕三是谁?你唤起来好生亲昵。”
梁似烛打着哈哈:“燕三爷,是燕随之燕三爷,姐姐你是听岔了吧。”
梁烯狐疑地又看了他几眼,见他神态自若才又出声道:“可能我这阵子过于乏累了吧。”
梁似烛于是接着道:“那姐姐可得好好休养着,我还等和你一起长命百岁呢。”
梁烯听着极为熨帖,又叮嘱梁似烛了几句,就送他出了红袖招。
临走时攥紧梁似烛的手,贴面近耳低声着说:“你千万莫要忘了,你是去干什么的。”
梁似烛顺势虚虚揽住了她:“姐姐保重。”
又走向一直跟在梁烯后头的梁榆,防不胜防地锤了他胸口一拳:“待我姐姐好一些,要不然等我来,就有你好果子吃。”
梁榆依旧不作声,这一拳也轻极,他就站着受住了。
梁似烛“啧”声道:“真是个木头桩子。”
又给了个实打实的拥抱:“算我兄弟,你也保重。”
梁似烛在这里又等了一会儿时候,才见云莺掂着裙角欢快蹦跳出来:“这里实在有趣好玩,真让人流连忘返。”
梁似烛嗤笑道:“如此那你就不要返了,我自个儿回三王府去。届时就只给尚叔他们说‘在大街上跑丢了一个’。”
云莺急匆匆地走上前,把梁似烛的斗笠扶正。自个又从怀里拿出面纱,严严实实地都遮全了。
梁烯在后面拿帕子掩泪,梁榆安抚似的拍她后背。梁似烛招了招手:“姐姐我且先走啦。”就和云莺一同相伴着回了。
这燕随之燕三爷呢,在齐云山了机那里,待了一些时日了。
安国寺供奉的神像颇多,燕随之一个个拜祭过来,也是耗了一些时候的。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天下人多在尘世苦海里不由自主,只有亘古不变月色始终冷彻清明。
了机已然换了一身行头,看起来颇有些高僧的模样:“我佛慈悲,定庇佑你。”
“施主可有所求?”
燕随之在轮椅上并不方便跪拜,只是挨个的烧了香合手祷告。
听闻了机之言,回了头去瞧:“这天底下有所求的人那么多,想来神佛也杂事缠身头疼得很,我就不劳他老人家费心麻烦了。”
了机真的被这番话逗得破了功,在老友面前倒是也不端着了“你倒是真的无所求吗?”
“我给你走个后门,每日都帮你念叨,让这诸天神佛都生耳茧,得先置办你的所求不可。”
“这等好事落你头上,怎样啊我的大贵人,还是不肯说汝心所愿吗”
燕随之拨弄着手上凿了“佑”字的玉佩,玉佩上的穗子流苏长长地垂了下来:“我这可有了机大师开光赠予的神器宝物。”
“这还不够庇佑我的吗,那我还去多求些什么?”
“我当下却也着实无甚挂牵,也实在无甚所求所想。”
了机道:“那我便不再多做勉强了。”
“这个玉佩已然过了好些年了,那我是该又添个‘庇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