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奸臣(53)
“是啊,”秦越许是方才一口喝得急了,此时有些气闷,却仍不忘叹息,“你说薛大人早时不好相与,现今他也未必愿意做出好相与的模样。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
祝临轻轻笑了声,忽又生出点真心的赞同来:“阿斐早前也不容易,偌大一个薛家靠他个无甚根基的小孩撑起,但无法,形势迫人。”
“祝大人,”秦越忽地抬头,“其实你们这些生在上京的公子,尤是生在官宦世家的公子,比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优越上太多了。”
祝临还没来得及接话,这人便自个儿又絮叨开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春风得意马蹄疾,哪有那么好的事。寒门子弟多少陷在昔日龌龊里,无论如何都等不到看尽长安花的那天。”
祝临隐隐觉出些不对来,不由轻声试探一般地唤:“秦师爷?”
“祝大人,”秦越又望向了祝临,却渐渐露出点不忿的神情来,“同风多冤枉。”
祝临不解其意地皱了眉,干脆闭嘴等他下文。
“那萧崎仗着自己是皇子,仅仅是吩咐几句话,”秦越狠狠道,“就断了他一家的生路。要知道同风当年孤注一掷,家中已然再无余财……他爹娘走的早,只剩两个弟弟还要靠他拉扯着。那两个小子,就是那一年给活活饿死的。”
未曾料到中间还有这么段隐情,祝临有些意外,一时怔愣。
偏生那醉了的秦师爷还在讲:“同风院试乡试皆是头名,以他的才华,原本定然能中的。却给那萧崎拖死了两个弟弟,又让那姓朱的狗官拖了四处流落食不果腹的三年。”
祝临一时沉默,心下念着温平升买官的谣言,莫名的不是滋味。
“那天同风看见会元的策论——明明是自己的文章却冠了个草包纨绔的名,无处理论,气得投湖,还是我给救回来的。”秦越已经半趴在桌上了,声调却没有降低分毫,好似是憋了多年的牢骚,非要一次说个痛快才肯罢休。
祝临越发说不出话来,眼见薛斐自远处慢慢靠近…进了亭子,也只是望了对方一眼,并不开口。
薛斐察觉他的不对,也没有立刻出声,倒是将目光放到了秦越身上。
秦越也没察觉亭子里多了个人,自顾自垂头望着坛子里酒水之上的一片黑,冷笑一声:“可他们都有权有势,就算受了欺压,我们又能怎么办。”
他这一番话也算的上是无头无尾,幸而祝临早便从沈瑾那里了解过大概,也没有听的一头雾水。
“他醉了?”薛斐见秦越终于趴到桌上不再动弹了,便在祝临身边坐下。
“嗯,”祝临语气淡淡,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我专寻店家要了劲头最足的酒,他只当是普通的桃花酒,喝急了,没费太多功夫便醉了。”
“你怎的了?许久没见你副模样。”薛斐随意拎起祝临面前的酒坛喝了一小口,到底是喝不惯,便又放下了。
“他说温平升有两个弟弟,因为五皇子动手脚,温平升没考上,就饿死了。而朱正德那场科考,会元的策论实际是温平升作的。”祝临叹了口气,竟微微觉得有些头痛,忍不住想捏眉心。
薛斐闻言动作亦是一顿,片刻后,沉了面色:“温平升与我是同年中第,可流言传的广了,还是令人难免怀疑,他的官到底是否是买的。”
“我也不知该如何想了,”祝临颇有些苦恼似的,“可他两次落第后,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应当是没有银钱再与赵家人做交易。”
薛斐沉思片刻,方要开口,见祝临抬头神色微变,便又将话语压下。
果不其然,下一刻,温平升便出现在了亭里,神色淡淡地向两人打招呼:“祝大人,薛大人。”
祝临与薛斐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唤了“温大人”,便见得温平升皱眉拍了拍秦越的肩,低声道:“轶迟?”
“是我拖着秦师爷陪我喝酒来着,现今秦师爷想是醉了,”祝临忍不住开口,语气如常,“温大人可是特意出来寻秦师爷的?”
温平升便淡淡看了祝临一眼,微点了个头,也不解释为何会特意出来寻秦越,直到扶过了这位醉的不省人事的师爷与两人道别时才开口:“扰两位大人清净了。”
“没有,也许我才是最扰清净的人。”祝临轻笑着目送两人离开。
薛斐淡声道:“他二人关系倒是不错。”
“方才那秦师爷还感叹你我关系不错呢,”祝临不算太轻松地笑了笑,又正色,“这两人似乎是旧识,说不定也是总角之交。”
薛斐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又道:“可我们到底是来查温平升的。”
“我知道,”祝临心下有些复杂,却仍是道,“温平升毕竟是赵氏党羽,又牵扯了南疆暴|乱,流民起义。若是找到证据,无论哪一条,都足以砍他的头了。”
若是把握得当,甚至有机会令赵党伤筋动骨。
薛斐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索性不开口,由他先平复。
可即便如此,祝临仍是觉得有些意难平:“但这些事,难保五皇子与朱正德就没有责任。”
薛斐轻轻叹了口气,按住祝临的肩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祝临到底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很快便唏嘘完站起了身,“回去休息吧。”
薛斐轻笑:“好。”
月色浅淡,清辉从天上被抛下,稳稳落在了并肩而行的两个人身上。
祝临忽有所觉似地开口:“阿斐,你还记不记得,我彼时说过想要肃清朝野的话。”
薛斐未曾想他会突然提起此事,愣了片刻才应:“自然记得。”
祝临便不开口了,定定望着他,神色在月下显得有些温柔。
于是薛斐道:“你想要这大楚河清海晏,我定会始终站在你左右。”护你周全。
☆、公文(待修)
这一日又是微雨天气,豫州尚且算不上炎热,雨来湿了一城瓦砖,仍是免不了薄凉。
温平升对这两位上京来的钦差明面儿上算是极为配合了,甚至一早带着秦师爷将州府过往公文搬了来供两人过目,不过一个时辰,卷宗便整整齐齐码了一书案。
祝临不过是吃完早膳后出去转了几圈消食,回来便见着此番光景,尚且有些不明就里:“温大人和秦师爷这是……”
“温某想着将过往公文送来给两位大人查阅,许是更方便两位大人办事。”温平升语气淡淡,依旧端着那副看似温和的架势,眸底却满是漫不经心,摆明了不愿与两人多纠缠。
秦越见祝临皱眉便是心下一突,唯恐温平升将两人得罪了去,只能连忙赔笑:“两位大人远道而来甚是辛苦,若能助两位早些办完公务回京,对我等也是一种荣幸。”
原本注意力全在温平升身上的祝临听他出声,不免又想起对方昨夜那番话,似笑非笑道:“秦师爷精神不错,昨日醉成那样,早上醒来可有头疼?”
秦越给他一提醒,想起昨夜被酒逼出来的那番真心话,便是一僵。他极清楚这些话实在是不该说,可奈何说都说了,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答:“并不觉得头痛,不打紧的。”
许是察觉到了秦越的僵硬,温平升皱了皱眉,淡淡向两人礼道:“东西都送到了,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祝临原本也没想就这件事揪着秦师爷不放,因而只轻笑一声,便颔首:“两位慢走。”
秦越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忙不迭跟着温平升离去了。
只是祝临对他的兴趣实在比他想象中要低得多,还没等两人的身影拐出那一角,祝临便进屋关上了门,径自取了一份卷宗随手翻了翻:“这东西……温平升竟也有胆子给我们看?”
薛斐只是淡淡坐在那处,八风不动地翻着自己手里的书,似对这些卷宗毫无兴趣一般:“他既然敢给我们看,便是料定我们看不出什么。”
闻言,祝临的手一顿,果断将这份卷宗放回了书案上:“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文书没什么价值?”
“倒也未必,”薛斐思索片刻,搁下手里的书,抬眸含笑望了过来,“单看文书定然是看不出什么的,不过要是佐以其他人证物证,这文书也未必不能起到作用。”
“何意?”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祝临忍不住微微挑眉。
“意思就是,”薛斐轻笑一声,便起身上前翻起卷宗来,“文书我来过目,你去街上逛逛,遇到茶摊酒馆什么的便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