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殊绝(20)
这文人在危急时分,往往也能不顾自身安危,表现出凛然节气,这老者的形象在众人心里支起万丈光芒。
房疏再没有理由阻止他,然而韩先生也没有回来。
刘大刀快急出了心疾,心想:这批文人除了羊入虎口,竟然是什么也做不上!
可心底还是对他们有几分崇敬。
房疏双拳紧握,下定决心,“这次我去!若我不能回来,向麻贵将军通报西路情况!”
刘大刀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芝兰探花如此不怕死,他在这军营中无支无援,又与自己交恶,他去若是回不来,必是九死一生。
他下的赌注比前面三批人大的多。
刘大刀这就么愣神似地看着房疏,房疏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只是将风光拔出三寸,在剑身上看着自己眼睛,“承蒙麻贵将军赏识,不负厚望!”
战场上别无他想,连为官初衷,征战初衷,都抛之脑,沙场上只有国土与同胞。
士为知己者死,不是说说而已。
刘大刀叹了声气,“让刘舜护你前去!”
他这一举动只是为了让房疏宽心,不会在战场上抛弃同胞。
况且神宗派这刘舜前来协助自己也必有所虑,刘家人似乎都天生神力,之前杀敌之时,房疏曾亲眼所见他能徒手扯断一人的胳膊,怪不得每次刘大刀都不让他去寻女人,也是防止他精力外泄,不止是所谓泄阳吸阴。
房疏对他和善一笑,也不推却,“刘大人周到!”
房疏再派信使于小西进行了沟通,这小西自然是巴不得来的官越多越好,官衔越大越好,让他们做了俘虏自己也不亏,况且来的还是明朝的督战军师,这可有些乐坏了,早早就准备请君入瓮了。
临行前,大力主动请缨要护送房疏,表示自己之前有对不住房疏的地方,如今折服于他的人品想将功抵过之类的。
房疏没有怎么犹豫,点头同意了。
少爷去哪里,尔良也必要跟上,自然也带了他。
房疏入了顺天,街道上皆是饿殍,多的是朝鲜百姓,他们无家可归,只能在街头寻找委身之处,这能活下来的也算好的,街上零零散散有许多尸体,散着恶臭,但多的是白骨。
当初倭寇对大明中原有了野心,想让朝鲜借道入侵大明,朝鲜国王李昖严词拒绝,才遭了这祸乱。
他们被倭寇用刀架着往小西行长府邸走去,房疏的背依然打得笔直,让身后跟着他的人安心了不少。
尔良不小心踢中一具零散的白骨,他看了一眼,便双眼有些失焦。
房疏注意他异常,小声问:“怎么了?”
“少爷,这些尸骨......是被煮熟过了的!”
房疏恍然,原来如此,这些倭寇缺了粮食便食人肉,这城内的朝鲜人都成了口粮!冷汗肃下,腹中作呕。
进这顺天,他们并没有带武器,在城门口那刘舜带的匕首都被搜刮了去,只是此时拿惯了风光的右手有些空,不习惯了起来。
房疏见了小西行长,这人四十左右年纪,本是商人出身的武将,口齿伶俐,一身厚重盔甲,但他身形佝偻,没有半点威仪,反而极尽小气猥琐,眼角上斜,嘴角胡须斜飞,是个凶残之相。
房疏带领其余人行了跪坐之礼,韩先生被押解出来,所幸他衣冠整齐,不像受了严刑拷打,但他面露忧色。
房疏知道这是让他来当译官了。
交谈之中,韩先生为媒介与小西行长和房疏谈话交流。
小西行长商人出身,也是一只笑面虎。
“万万没有料到这大明的督战军师这般年轻英俊。”
只是这韩先生传达之前,小西眼里明明是不屑,言不对心。
这中间来个翻译表达的,对方表情与信息总是不能同步跟上,所以房疏总是需要费些精力去注意他的表情肢体动作再与这话串联上。
房疏含额一笑,“小西将军过奖,晚辈也是来商讨这和谈事宜!”
“和谈?我之前可被沈惟敬骗得惨,差点丢了性命。”
“这次是真心实意,绝无半点欺诈之意,这几年胶着下来,双方也是损失惨重,我大明内部也是叛乱不断,平乱已耗费了大部分精力,我方也实在不堪所扰,大家现在谈和是最好选择。”
这番话,房疏说得真心实意,诚恳有加。
可这小西行长虽有动摇,仍不信他的话。
“这一言两语,难以相信呀!”
房疏从怀里摸出一圣旨,这本是当初册封他为督战军师的圣旨,重要在有玉玺印章,即使小西行长认得汉字,却不见得认得神宗的字,神宗喜好书法,平时写个文章最爱炫耀他的书法,从不肯规矩写字,写得行书偏草,书法上乘。
小西的侍卫接过递给小西,小西是见过圣旨,也必定识得印章,现在房疏赌得就是他认不得神宗的字。
他乘势说道:“这神宗皇帝都下上圣旨要谈和,你我何必再以命相拼?这次我朝也不想封你们什么日本王了,互不干扰就是!”
小西是认得那印章,只是这内容......他自己一旁的文官,这日字与汉字是有几多相近的,可这中华书法的深邃他们哪里能体会,又都是武官,只想这鸡抓狗刨也认不得,便扯过韩先生让他一字一句用日语读出。
韩先生一看这圣旨内容,心里是大失惊色,看一眼笑容平淡的房疏,了然于胸,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一手指着“闻爱卿熟读兵法又颇有赋份!”,说:“我朝兵力损多不堪赋役繁重!”
一句一句硬是给凑上了,最后一句“钦定房疏为代理兵部尚书!”,读成:“今望两国今后井河不相犯!”
这次小西心里已经有七八相信了,他将那圣旨收了起来,也笑了起来。
他问:“既然有圣旨?为何不早点拿出来,非要扣了这些人才来?”
房疏收回问题,平淡自若,“这都是加急送来的,就怕各位大人不信呢!这战争........还不是你我吃苦而已,想来也无多少意义!”
最后小西只把房疏一行人放了出去,却把韩先生和之前的人仍然扣着,表示明天一早就出城进行和谈仪式并如数归还人质。
房疏无奈只得同意,若是再纠缠怕是会起了疑心。
一行人又被送出城,这次虽然没有以刀而守,但是他们防卫之心仍然很重,步步紧跟守着他们,再看那街上的皑皑白骨,和缩在角落里的难民,他们眼里全是惊怕,又有些神志不清,心中是波愤难抑,这里是他们家乡,也成了他们晒尸之地,又是流浪之所。
到了城楼下,房疏看到一个高大眼熟的身形,他跟着一队伍后面巡逻,他是闻玄青,两人只有相当短暂的眼线交汇,却都读懂了对方的安心
他平安无事!他安然无恙!
刘大刀 在军中来回踱步,心里焦急又无能为力,却等来了房疏一行人。
房疏一回到军营中,刘便跑上前,“房大人!如何??”,再上下打量了他,也没有受伤。
房疏喜忧参半,“哎,小西行长是相信我们要谈和了,明天一早就出城商谈!”
“那不是高兴的事儿吗!明儿我就要在城门用镔铁大刀砍下他头悬于城墙之上!”,刘大刀磨刀霍霍,已经手痒难耐。
“哎,这老狐狸留了一手,扣着韩先生他们!”,这就是房疏忧虑的地方。
“这.......”,要是按以往刘大刀的个性,先砍再说!可他们也算功臣,再来个先砍再说,有些过不去。
房疏还想得起,离开时韩先生投来的坚定绝决的眼神,他明白什么意思的。
“明天该怎么就怎么,这小西一行人是必死的!刘大人无需多虑!”,房疏给刘大刀下了一个定心丸,这万般苦楚都由自己吞了。
若是之前刘大刀与这房疏有什么血海深仇,现在都是烟消云散,心里只有对这年轻人的尊重。
这天夜里,房疏捧着韩先生给的《大明统一志》看到了深夜,而刘舜在营里对房疏的英勇神迹侃侃谈了半夜。
“少爷,快休息了,明日有一场恶战!”
“嗯”,房疏合上书,闭上眼挤压清明穴,“这书,一时兴起要买,结果要三两银子,无力承担,便不了了之,那天在营里便向韩先生提了一嘴,结果他还真有,便送了我.......”
连尔良的心境也被沙场血雨感染,“少爷.......你应该为韩先生感到高兴才是,为国捐躯,无尚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