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人频频皱眉,慢慢从人群中隐去身形。
他们是其他门派留在泗水城的探子,本来以为今日能一举踩得歇花宫翻不了身,却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谢卫河一派胡言那是张口便来,说得虽然暧昧,但胜在你我都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对方是在说谎,于是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只不过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到底还是超出谢卫河预料,燕林生的名气受损,几个一直与歇花宫交好的地方富豪或委婉或直接的表示不会再雇佣燕林生,本是真金白银的流水线,眼看就这么断了好几条,谢卫河心痛至极,又无可奈何。
燕林生的追捧者少了很多,男女皆有,就譬如那缘来客栈的老板娘,变脸如同变书,前几天还把燕林生损坏的房屋围起来供人参观,转头就说燕林生那晚赔的钱不够,要上歇花宫来讨钱。
茶馆酒肆中,关于燕林生的说书至少少了一半,众人言谈中无不透出唏嘘。
只是这样愁云惨淡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则足够震惊江湖的消息,以潮水蔓延的趋势,朝整个中原武林扩散开来。
身负神剑洛水、霸占名人榜榜首整整十年的凌绝派掌门洛闻初,居然要参见今年秋天的问剑大会!
一朝风起云涌,江湖变幻莫测。
所有门派严阵以待,派出探子前往飞屏山,可都只得到一个人去山空的消息,各大门派的掌门不禁心生疑惑,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难不成是这洛闻初在憋什么大招?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一时间,再没人关注一个小小的燕林生。
第十五章
十日后,燕林生伤势好转,能够下地活动了。
沈非玉端着煎好的汤药进门,便见燕林生摔倒在地的狼狈身影,他没了右臂,站立时难免把握不住平衡。
“师兄!”
沈非玉放下碗,扶着燕林生重新躺回床上。
燕林生拍拍他的手:“我无事,这几日,多谢沈师……非玉了。”
沈非玉没有在意那停顿,“以前师兄曾救过我性命,如今非玉这点照顾,不算什么。”
“哦?”燕林生挑了挑眉,苍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明艳,“我怎么不记得了。”
“于师兄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愿闻其详。”
沈非玉端起药物:“那师兄先把药喝了。”
燕林生嘴角一抽:“能不喝吗?”许是身体素质好,他打小没生过几次病,对于苦药,向来是闻到味儿便想吐了。
“良药苦口。”
“……我不听故事了不成吗?”
“我听师父说过,师兄有次受伤不肯喝药,非吵着要吃蜜饯才肯——”
燕林生羞恼的轻喝一声,接过碗仰头一口闷,苦味在舌苔上蔓延,顺着食道来到胃,那滋味激得他浑身发抖,实在是难喝至极,燕林生开口,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势堵住了接下来的话,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苦味被击退,任由甜意侵占。
是蜜饯。
一抬眸,便对上抿唇浅笑的沈非玉,燕林生一时无话。
他想,原来印象中那个有些沉闷的沈师弟,笑起来竟是这般。
燕林生正了正脸色,“药喝完了,你的故事呢?”
沈非玉斟酌着语句,半晌后道:“约三年前,凌绝派招新,我途经青州地界,被山匪捋去,当夜燕师兄打马而来,鲜衣怒马,一剑削落悍匪头颅,很是意气,叫非玉欣羡不已,只不过当时燕师兄来去匆匆,非玉未能当面答谢,来了凌绝派才发现燕师兄竟是同门师兄,奈何始终说不上话。”
燕林生那时沉浸在别的事务中,对同门师兄弟毫不关心,门派中皆传他清高孤冷,除了问候,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话。
也是那时候,燕林生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各个角落都能找到沈非玉的影子,练剑时,旁边缩了一个团子,完成任务归山时,门后总有一双眼睛。
良久,燕林生突然说:“沈师弟,谢谢。”
受伤这十日来,燕林生极力阻止自己回忆起曾经往事,尤其是风光的事迹,与眼下这幅惨状相比,过去的那些倒显得讽刺,然而听到沈非玉话语中毫不保留的羡慕与崇敬,燕林生心弦微颤,他开始有些迫切的想要养好伤,左手剑便左手剑,在个体消亡前总归能练出来,他还要和洛闻初好好比一场,这是心头的刺,也是一直以来奋进的目标。
燕林生此时的心境颇有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舒朗坦然。
沈非玉浅浅一笑:“何必言谢。”
门外,一道影子悄悄地来,又悄然离去。
走了几步,迎上谢卫河等人。
谢卫河微微颔首:“洛掌门,林生可醒了?”
“醒了,”洛闻初回了个礼,目光望向谢卫河身后两人,“这两位是?”
“哦,这是林生的二弟燕别,这是小妹燕离,之前林生的伤情过于严重就没让他二人来。”
一别一离?洛闻初含笑:“这名字倒是有意思。”
谢卫河回身对兄妹二人道:“林生的房间你们也去过,自行过去吧,老夫同洛掌门有事相商。”
燕别谢过,带着妹妹奔往燕林生的房间,谢卫河则抚掌相迎:“洛掌门,这边请。”
洛闻初抻了抻衣袖,提步跟上。
燕林生房间内,燕离扑在床边,泫然欲泣道:“哥,究竟是谁打伤你的,小梨儿这就去给你报仇。”
“傻丫头,净说胡话。”燕林生抚着燕离秀丽乌发,唇边浮起暖融融的笑意,望向一旁的燕别,见他也红着眼,不由叹了口气,“我没事了,这几日,害你们担心了。”
“不管怎么说,保住性命就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燕别比燕离自控力强一些,此番前来,除了探病,还有另一则重要消息。“昨夜有人挟持了城主千金,硬闯城门,往青州方向逃去了,消息传回来,说是三个黑衣剑客。”
燕林生:“城主千金人没事吧?”
“今早被马驮了回来,惊吓过度,性命无虞。”
燕林生与沈非玉相视而望,都从对方神色中读出了凝重。
自从黑衣剑客的名头在江湖中传开来,一直是个独行侠的形象,骤然出现的同伴,究竟又是怎么回事?据燕林生所说,那晚上的黑衣剑客还十分熟悉燕林生的剑路,若非掌握了燕林生的情报,那么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第二种情况还好,眼下就有一个怀疑目标,若是第一种情况,则说明燕林生身边有敌人安插的间子。既然在歇花宫都能安插间子,那么其他门派呢?
意识到这两种情况,燕林生与沈非玉都沉默下来。
“哥,你都不知道,周围那些人是怎么说的,一个个说得难听死了。”燕离不忿道,“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成是非!带领一群人散布对你不利的消息,现在整个泗水城的人都把哥当作……”
说到这里,燕离看了眼沈非玉,立马打住。
沈非玉见状,也不多待,告退离开。
燕离这才把接下来的话补完,一脸愤懑。
“别气了,这件事确实是我错在先。”
“哥?”
燕林生捏了捏燕离白嫩的脸,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对了,方才那位便是你二哥说的小公子沈非玉,可谓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小梨儿看着可欢喜?”
“哥,你说什么呢?”燕离腾地红了脸,支吾道,“我我我、我方才都没注意看,哥,说这些作甚?”
燕别也想起来了,含笑道:“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现在给你找着了,你倒不注意看了。”
燕林生说:“在凌绝派时,非玉是我小师弟,年龄与你正好相合,乃是心思纯良之辈,有侠义心肠,那天晚上也是他将我带回来的,这几日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若是小梨儿觉得合适,哥哥便与他说这门亲事。”
“哥!”
“此事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
燕林生自有他自己的考量,虽然舍不得妹妹嫁人,可是与那黑衣剑客对峙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接下去要走的道路并不顺畅,或许会遭世人唾骂,或许一辈子都难登剑之高峰,唯有将妹妹托付给一个自己信任的人才能安心。
燕离撇撇嘴,说了声好。
转头便去找沈非玉了。
沈非玉正在喂一只杂毛鸽子,鸽子吃了食物,便歪着头在他手心里蹭羽毛,沈非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表情温柔,看得燕离心脏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