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玫瑰(27)
“我失去家人那年只有12岁,他被炸死那年也不过15,之后秦虎就投奔联盟当了看门狗,只是十年就把汐斓折腾得支离破碎。”裴律唏嘘悲惨的过往,也在缅怀逝去的年少。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杆腰挺直了冲着天,“为了扮成秦缱,在救助站里我用父亲留下的匕首亲自割掉了那只带着颜色的耳朵。伤口的血止不住,丁凡日夜不休地帮我盯着伤处,整整三天绷带还在渗血。”
裴律昂着头,似乎只要低下一点眼泪就会噙不住。那时割掉的不只是耳朵,还有父母留下的牵绊,故乡旧土的依恋和汐斓人的骄傲。疼痛无数次把他从逃避的睡梦中唤醒,血像流干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他坚持不住时只要回过身就能看到丁凡,绷着脸永远顶在他后面。
“丁凡不敢哭,他怕哭了我会更疼,所有人都不敢哭,都背着我强忍着眼泪。我们必须坚强,因为我们是汐斓最后的希望。”裴律走到他对面停下,恢弘如顶天柱,气势如镇海山。“但我的承诺不会变,不管我是裴律还是秦缱,当初答应把汐斓送给你,现在也是一样。”
陆承熠被撼动了,犹如一只鹰毛落入凤凰翎羽之中,那些凶猛瞬间失了色彩。那颗心好似徒手接了白刃,赤身泼满滚油。疼,震撼更甚于疼痛。原来有人承受更大的苦,背负更大的责,从泥潭里爬出是为了民族大义,是剐了自己一身换他人一个太平。
众生皆苦,却仍有人更苦。
什么欺骗,什么利用,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惜。所有不解之处都想通了,他的贫血,他的隐忍,梅伯的一臂之力不是背叛,而是和所有冲锋战士一样是对民族的忠诚。他的一身伤疤和战场上的无往不利,是肩上的担子让他不能做个软弱的Omega。
陆承熠走到他旁边,用影子将他紧紧包裹,抬起手想去触摸他失去的那只耳朵。裴律轻轻闪躲,转过脸看他,眼睛里有惊诧。陆承熠收回手,盯着他黑暗里眨动的睫毛:“疼么?”
是那个割耳的伤口,迟到很久的关心依然撬开了他的防备。几滴含了很久、晶莹的东西落在了脸颊上。裴律的嘴唇濡了濡,喏喏地一声:“疼。”
粗粝的指腹顺着脸蛋蹭了下,不熟练地把水珠刮掉,裴律没躲,吸了吸鼻子,又落下更大的几滴。陆承熠再一次擦掉,不舍得一样,拇指贴着脸颊揉了揉:“那时候也哭了么?”
“没有,我从不在别人面前哭。”裴律伸出袖子蹭了把脸,粗鲁又倔强。他想了想,又非常不情愿地承认:“只在丁凡那偷偷哭过。”
一股酸涩的念头让陆承熠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是拔尖的性格,却非要在此一争上下。“你在我面前也哭过。”管家房的那次,满是屈辱,对裴律而言绝不是好的回忆,陆承熠当即就后悔说出口,一大段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蓦地陆承熠按住裴律的后背,把他带到怀里。“我不会再让你哭了。”只是一只手,动作不算亲密,但是那句话却全然乱了分寸。一个逾矩的承诺让两个人都为之一颤,一种类似爱情的情绪从拥抱间滋生,很可惜他们都没见过,他们也都没有认出。
裴律的脸红了,但在黑暗中可以轻易隐藏,出于一丝诡异的尴尬他从陆承熠的怀抱里挣脱,陆承熠没有用力,他感受到裴律的动作很快就收回了手。裴律再次捡起伪装,匆忙戴上,装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我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只要哭就行了?”
他以为陆承熠会假装愠怒,配合地把这页揭过去,但是默契在此刻失了衡,陆承熠一脸慎重地承诺他:“你不用哭,我也会给你。”
彻底地犯规,谁也不能假装无视。是Alpha对Omega的那种承诺,裴律落人一等却不反感,这种被包容、有依靠的感觉让他贪恋。不同于兄弟间的支持,是那种无理取闹也可以被原谅的宠爱,有一点像小时候和家人的亲密,太久了,再久一点也许他就要忘记了。
第25章
两个人互相躲着,五天了,一次擦身而过的照面都没有。
想到那句脱口而出仿佛告白的承诺,让陆承熠的脸少有的红了。因为冲动而失去理智判断是战场的大忌,陆承熠这方面分数很高,可毕竟有的能力出了战场就会受到别的干扰,没有人能做全领域的佼佼者。尤其是对方听到后并没有给出回应,讪讪地把他撂在房间里自己跑了。
裴律也有他的烦恼,被温柔地搂着、哄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相信了。那些尔虞我诈的部署他累了,他只想问陆承熠“把汐斓给我好不好?”他觉得陆承熠会答应,但清醒后也许又会反悔。当时他差点忍不住要问出口,哪怕只有一个梦那么长,让他感受到被真实地疼爱着。
丁凡在二楼的卧室里找到了裴律,一周前就约好了去市区内的办公点和商务部修订新的贸易税法。他又跑到三楼的书房找陆承熠,毕竟收益陆承熠也有份参与,出于让出大头的情面丁凡把他也叫上了。
司机等在门边,帮陆承熠关上车门才往驾驶位小跑过去,丁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了下去,系上安全带就低着头摆弄通讯器,忙活敲定会前准备。好歹也算汐斓高层的二把手,却事无巨细都得自己来,根本无暇留意后座变扭的两个人。
陆承熠上车时就看到裴律已经坐在旁边,紧贴着车门杵着胳膊往外瞅,上身不自然地僵硬着,招呼都没打一声。陆承熠坐定后也把头扭向窗外,坚定地不看他一眼。俩人像小学生斗嘴,掐着腰昭告天下我们俩暂时不和睦。
一路天气很好,晚秋的小岛虽然起了风,但即便到了冬天温度也是宜人的。马路上车辆不多,施工车、代步车和行人都在有序行进,他们曾经拼命抢占过两次的那对高楼也再重建,马路边建材堆积,导致了小小的拥堵。
高楼把车挡在阴影里,车窗变成镜子映出车内的影像。就在驶入阴影的那一秒,陆承熠从车窗上看到了裴律的侧脸,他也正从窗户的倒影偷偷向他看过来。两束目光隔窗交汇,两人皆是一愣,又迅速把视线错开。像短路时崩出火花,不正常的火点烫到腿根的软肉,心脏都要漏跳一拍。
市区内的临时办公点定在之前武装势力的总指挥处,绕过正在修复的广场区,指挥处的大楼保存得尚算完好。三个人下了车丁凡带头走在前面,会议室是二楼一间向阳的房间,商务部的全部人员已经等在里面,加上部长才四个人,有些寒酸。
商讨税法方案时三个人都是门外汉,陆承熠常年在部队,对法案涉及甚少。丁凡虽然负责整个港口项目,但监管的都是建设部分,裴律和两人分别对视了一眼,也闭上嘴乖乖的听四位专业人士的商讨意见。在关键处商务部长就征询下三人看法,再整合调整,一屋人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将法案修改到完备。
出了办公楼陆承熠和裴律没有上车,而是顺着马路慢慢向广场区走去。丁凡没和他们一起,会议一结束就又跑去东边的港口监工。
广场区的商铺零散地开了几家小饭馆,打着简易招牌招揽行色匆匆的食客。装潢简陋,菜色也不高档,多是只吃一份快餐果腹的小商户,吃完这一顿就立马背上货囊奔波于糊口的生意里。
陆承熠透过橱窗玻璃看进去,餐桌上的食物不是常见的菜式,也许是汐斓特色。裴律转头看了眼广场中心的钟塔,正是吃饭的时间,他拨了拨陆承熠的胳膊:“要不进去吃点?”
陆承熠看了眼他的漂亮西装,又低头打量一眼身上的军装,摇了摇头:“算了吧,穿成这样,不方便。”
裴律不置可否地撑着腰跟在陆承熠身后,边路有认出他们的民众就远远张望着,或招招手或腼腆一笑,他们在敬仰的目光中坐回到了汽车上。
再回到别墅两个人的相处就自然了些,不是因为坦诚而变得亲密,倒像是把这段直接跳了过去,退回到他还是秦缱时的那段朦胧时光。
刚入夜,天已经黑透。裴律嘴里叼着张纸,耳根上别了支笔,脖子上挂了圈皮尺溜溜达达地上了三楼。他敲了敲书房的门,没人应声,他推开一看,屋里空着,没人。
他退出书房又往前走了一段,绒绒的灯光从门缝里泻出来,他贴近两步,还有隐隐的音乐声。裴律站正了又轻敲了两下,一阵有些慌乱的脚步后门才被打开,陆承熠只开了半个身位的缝隙,低着头用眼神询问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