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37)
赵让躬身应了。忽然想起一事,禀道:“‘漱秋斋’一个书画学徒被西羌酋长钳耳掠走了。这事可大可小,请殿下指示。”
“多久了?”
“三个月前,钳耳大概是来益郡游玩,不知什么缘故认得了‘漱秋斋’这个名叫瘦金的书画学徒,非要请人家去西羌做客,硬是把人带走了。当时说一个月送回来,到现如今都没有消息。前几天白掌柜来取几幅要装裱的字画,求照影跟我说了。”照影是王府负责内务的小厮。
“跟白掌柜说,以人口失踪案报到太守府去,请太守大人做主。叫宁七注意一下进展。”
一眨眼,赵让已经走了。——他非得这样才能显示绝世高手的派头么?承安笑着摇摇头,坐下来揉揉眉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唉,谋权篡位还真是件辛苦的差事,虽然自己选择了最不伤筋动骨的方式,但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很有点紧张啊。
总的说来,赵承安的原则是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多年来,他已经成功的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十分有利的形象:深明大义,仁厚多情,勇于任事,不弄权谋。生活上风流倜傥,豁达不羁,也纵情声色,讲究享乐,不过这一点反而让人觉得他亲切可爱,率性自然。蜀州士民提起逸王,都不禁会心一笑。
赵承安手里没有实权,没有军队,金银也很有限。他在蜀州声望虽高,交游虽广,但绝不拉帮结派,也从不插手地方军政,只是以监察者的身份给皇帝提些利国利民的建议。然而这些年,逸王府却执行了几个极有远见的动作,等到适当的时候,它们的效果就会显现出来。
比如联络平靖二年的进士,这批人是晏文帝亲自主持科考选拔出来的,也是他亲自接见之后一一任命的——更重要的是,那是锦夏朝第一次全国范围内正式的,公平的科考。这些人对于晏文帝和他唯一的血脉,感情自然不同。何况如今从地方到朝里,老臣权贵打压新人成风,这些正当壮年的中下级官吏正是被打压的对象,多数愿意配合逸王。赵炜靠军队起家,在文治方面相对粗疏,也给了承安可趁之机。
想到这里,承安深感命运之玄妙:当年父皇关注文治,在军务上多倚重皇叔,结果被他所困,毫无反击之力。如今正好反过来:皇叔不肯在文治上下大功夫,迟早要被淘汰。时代不同了,前人说得好:马上得天下,安能马上治天下乎?而且父皇临终前传位皇叔,当时纵然是不得已的孤注一掷,以退为进,让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看来,却足以垂范后世,为自己来日以同样的方式继承皇位提供了足够的合理合法性。
承安需要的,只是一个恰当的时机,以便合法的登上帝位。当然,这个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的。
其实,赵炜对承安渐渐放下戒心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个侄子成年之后,偶尔的逢场作戏虽有,但稍熟的人都知道,他好男风而不喜女色。早到了成亲的年龄,却一直没有动静,更别提子嗣了。
对此,承安的反应是,眉毛一扬,眼神一挑:谁说没有儿子就不能当皇帝?人生在世,当求快意,我想做皇帝,所以我要做皇帝,跟儿子有什么关系?
王梓园把“雪罗烟”送回密室,再出来时丹青已经泡好一壶“碧螺春”,摆了两碟师傅喜爱的茶食,搬了三把湘妃靠椅,自己那把稍稍放远一点,只等师傅和东家落座,便也缩进去听师傅讲古。
“丹青,吴淞‘雪纺缣’虽是单丝织就,但质地和‘雪罗烟’差别不大,你练习的时候就用它吧。等什么时候练好了,再管我要‘雪罗烟’不迟。”
丹青应了一声“是”,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却巴巴地望着师傅。
“先生快别卖关子了,连我心里头都痒得很。”江自修拉着王梓园坐下。
“这些事,也算是前朝隐秘了。我不过当年辗转从父亲那里听来一点零碎,有些关节,毕竟只是揣测而已,未必足以当真。”
话说恒王宋思减在兄弟里头排行第七,是和顺帝最小的儿子,天生性情疏朗开阔,对上面一堆哥哥们成天横眉竖眼挖空心思争宠夺位的勾当颇不以为然。和顺帝偏爱这个小儿子,知道他不是当皇帝的料,干脆外放了豫州任他做个安乐王爷。
怎奈世事难料,短短几年间,上边六个皇子两个病死,一个遇刺身亡,一个中毒不治,最后只剩下老大和老四。皇帝受了这一连串打击,突然中风,连遗诏都没来及写,就神志不清了。老大和老四斗得不亦乐乎,也顾不上中风的爹,结果皇帝死在宫中,身边两个儿子却大搞花样,密不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