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纪·沙州忆(2)
《敦煌纪·沙州忆》作者:温翡烟儿
文案
沙州围困十一载,终至弹尽粮绝,明日……便要献表降胡了
我终究是辜负了你的期望,未能守护好这盛大之地
你从前对我的判词倒是不假
开国功臣之后,却如此羸弱,拿不得刀剑,只会玩弄笔杆
到头来,能写出的见诸史书的东西
大概也不过一纸降书罢了
不过你放心,我定不会做大唐的降臣
文臣世家少将军攻×开国功臣之后文臣受
根据史书记载瞎编的一段,人物事件纯属虚构。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豪门世家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柴绩,崔缇 ┃ 配角:长生 ┃ 其它:敦煌
☆、一
“古之有城池,而迫于危亡者,不过守与奔而已。今大国之征小邦,譬孟贲之搏僬侥耳,以沙州盛大之时,犹不能相抗。况今唐室凋敝,江河日下,社稷颠覆,无暇他顾,而城中军兵挠败,盗贼侵交,财贿日朘,土疆日蹙。今王师至,干戈所指而无前,鼙鼓绕临而自溃,沙洲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
啪——
一朵灯花爆开,惊得那执笔之人浑身一凛,手上便失了轻重,笔尖在宣纸上重重一顿,点开一朵玄色的花。
又写废一张。那人搁了笔,面无表情地将纸撕碎。
起初只是沿着边缘大开大阖地将纸页撕成数片,可后来却仿佛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与抑郁,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快,仿佛手上撕的并不只是一份写错的降书,而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要生生啖其肉啃其骨一般。
“义父……”那少年原本是坐在大帐的一角悄悄打瞌睡的,奈何这动静太大,便将他惊醒,抬眼即见这样的景象,吓得一个激灵。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十分瘦小,样貌也十分平凡,披着一件洗得褪色的大氅,可怜巴巴的。
那人听见少年的呼唤,手上的动作终是停下,将碎纸弃置一旁,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道:“长生你还在啊。”
“义父还未安歇,长生自然不走,”那少年凑近了些,“义父是不是头疼了?要不要长生替您捏一些?”
那人摆了摆手,“不必。今日盂兰法会,怎的没去?”
长生偏了偏头,“有什么好去的?”
“盂兰法会本是‘解倒悬’之意,可救已逝父母脱离苦海。”那人耐心解释着。
“我生身父母辞世许多年了,他们生前似乎不曾作恶,死后也应当不入苦海。”长生认真地说着,“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为崔耶耶求一个。不过崔耶耶是为了沙州战死的,是个英雄,更不会受苦才是。”
蓦然提起另一人,披着白色夹衣的人神色一怔,又慢慢流露出些苦涩来。“是啊,阿缇是为了护卫沙州而战死,他是英雄,应当是不会受苦的。只是如今的沙州啊,神佛不佑,宛如人间地狱,也不知他……”
“那义父要不要去给崔耶耶放一只灯啊?”长生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那人也露出些心动的意味,到底却摇了摇头,“都子时了,天一亮便要上呈降书,我这还没写好……”
长生便扯了他的袖子,撒娇一般地道:“义父大才,眨眼便可洋洋万言,放个灯也不需多少时间的,回来再写不迟啊。义父真的不想为崔耶耶做些什么吗?”
长生是他到沙州之后在战火中救下的孤儿,至今跟在他身边已然八年了。可能是他向来冷肃,长生有些怕他,从小就亲近那个人一些,对他只是格外敬畏,撒娇的次数屈指可数。可长生一旦撒起娇来,他必是无法抵挡的。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降书,又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降,胡乱写写便是了。
“好吧,只放一盏灯便是了。”他叹了口气。
“好啊,现在时间不早了,肯定买不到精致的了,幸而我早有准备。”长生狡黠一笑,从身后取出一盏莲灯,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愣,又抬手接下。
是,崔缇他……值得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开头一段降书内容,实在是编不动了,于是集合了各种古代降表,比如前后蜀主的还有宋高宗的,特此说明。
☆、二
沙州敦煌乃是丝路重镇,自遥远的沙漠以西向东去的需得经过此处,而从西京长安要往更远的西方去也得经过此处,无论是商队还是僧侣,皆不例外。
丝路虽说繁盛,可毕竟一路要穿越戈壁沙山,极度干旱,路上也还有不少剪径打劫的盗匪,能够成功地走一次丝路,便算是福大命大。可人性都是贪生怕死的,为了能让自己一路走得安全些,不少人便寄希望于神佛护佑。
于是作为丝路上必经之地的敦煌,此处的礼佛之风,竟比西京长安与东都洛阳更盛。
大唐皇室一向都笃信佛法,每逢佛教盛事都会大肆操办,而盂兰盆会作为一个重要的节庆,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曾经在长安的时候,他就见过许多次了。
皇室奢靡,所用的器物无一不是最好的,所摆的排场也无一不是最大的。
虽说是祭祀亡者,可等会的规模与上元节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各式各样的莲花灯铺满了整座城池,纸扎的许多达官贵人都瞧不上眼,丝帛做的也实属寻常,更靡费的则是在灯上装饰金箔彩绘。
除却彩灯,皇家还会树建巨幡,书帝名号,自太庙迎入内道场,梵乐悠扬,旌幢蔽日。百官于光顶门外迎拜导从。各个寺院也会制作花腊、花瓶、花树等,备竞奇妙,广陈供养,甚为杜观。
祭祀么,贡品也是必不可少的,无论宫中还是民间,皆会准备新鲜瓜果,放于道路两旁。此夜里走过长街,瓜果香气盈身,经久不散。
敦煌是远不如长安富庶的,只是这里的军民皆比长安更为虔诚。
自安史之乱后,明皇弃长安而西迁入蜀,并征调大量西陲军士东去抗敌,河西守备薄弱,吐蕃便乘虚而入,一举攻占瓜、伊、西、凉、甘、肃等州,并将沙州敦煌团团围住。沙州将士与城中百姓奋力抗敌,固守沙州十一年。只是如今已经弹尽粮绝,却再也等不来援军,到明日,已然不得不递降书。
故园将陷于敌手,可佛事也是不能断绝的。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整整一日,眼见着一种僧侣开坛、净坛、讲法,信众也越集越多,随着僧侣开始诵经,而后行引魂仪式。
沙州将降已然不是什么秘密,满城的百姓都知道的。虽说此处胡汉聚居,也没什么明显的华夷之别,但沙州作为唐土已有几百年了,明日便要与唐室分割,众人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惶然的,故而这一日的河灯也放得格外久,仿佛这样就能与离世多年的亲人多待得一阵,从而汲取到一些继续存活于世的力量。
哎,佛国敦煌,也不知这一降,却要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归唐室。
夜已经深了,那个人身子不太好,也没什么放河灯的习惯,应当是早早休息了,毕竟明日还得递表,定不能在吐蕃人面前露出疲惫之色的。
要去看看他么?
不,还是算了吧,若是看了那一眼,只怕就再也不想走了。
这样想着,他脚下一转,就要往城门外走去。谁知这时,他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问道:“义父,今天夜里有些冷啊,您的大氅暖不暖和啊?”
然后,他听到那个至死都不能忘怀的清润嗓音缓缓地道:“无妨,快走吧。”
只疑心自己听错了,他连忙去看,只见两名男子从别驾府缓步行出,一人仍旧是少年身形,却是那少年长生;另一名男子则身着一袭素袍,外罩同色的大氅,头上松松地绾着发髻,面前留着三绺长须,看着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蕴,只是这男子也未免清减得太过厉害,仿佛一阵劲风吹来便能飘走一般。
阿绩……他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只是那人是定然听不见的了。
这张脸,经了风霜,眉眼间的稚气与青涩早已退去,饱满的面颊也瘪了下去,与记忆之中实在有了不小的出入。
那么多年过去了,又遭逢剧变,他哪里还能是那个吟诗斗酒的少年书生呢?
“柴别驾。”沙州刺史、司马早已战死,皇室自顾不暇,当然也顾不上一个千里之外的边陲小城有无官吏接任之事,故而沙州一应事务都由别驾柴绩在处置,满城军民几乎都是认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