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还在坚持,嘴里碎碎念:“臭小子!流氓!”
“姨妈!他是我男朋友!”
秦九大声喊了一句,带着威慑力让姨妈举着包的动作停在空中,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坐着的傅一维。
“男,男朋友……”姨妈缓慢地放下包,扯了扯嘴角,看看傅一维,然后看向秦九,又看看傅一维,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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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递给傅一维一瓶冰可乐,他拿过去在额头上滚动。
姨妈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翘着腿,抱着手,抽着烟,就像是在审视着犯人一样看着对面并排坐的两个人。
傅一维低头,明显不想说什么。他就像一股寒气,而对面的姨妈则是一束火焰,秦九在两股不同气势流的逼压下受不了了,率先开口。
“姨妈,他叫傅一维,是港桥大学的老师……”
姨妈冷眼打量了一下他。
秦九吞了口唾沫,说:“我……我和他在一起了。”
姨妈又抬头看他,眸子里的光已经不在了,平静地像雨后的湖水,甚至还缓慢地升起一层雾气。烟灰掉到了地上,她也没有察觉。
“九儿,姨妈知道你一直不容易,姨妈就盼你幸福。”
秦九那一刻,突然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东西碎了,发出嘎嘣一声,紧接着眼睛开始发胀。
姨妈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我老了,不懂年轻人追求幸福的方式了。”
秦九不敢看向姨妈,他知道姨妈再怎么穿前卫的衣服,烫时髦的发性也挡不住不断臃肿的身体和无边蔓延的皱纹,她在老去,以一种昭告天下的方式。
秦九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傅一维抓住了他冰凉的手。
姨妈把烟头碾灭,露出了轻松的神情,说:“你们走吧……”
傅一维率先站了起来,他没说话,拉着秦九的手,走到门口,秦九听到了姨妈正常的声音。
“九儿,如果他不爱你了,姨妈会一直爱你的。”
傅一维听到了这句话,转头与秦九通红的眸子对上,他向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搂住他的肩膀,像是传递给他无名的力量。
秦九坐到车上还有些恍惚,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的画面和华语在穿梭,他把头倚靠在玻璃上,看着外面萧瑟的街道。
傅一维平稳地驾驶着车子,说:“我很羡慕你有这样一个亲人。”
秦九不语,他知道他能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优秀的也好,堕落的也罢,都是姨妈的功劳。他和姨妈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是他这个被遗弃的孩子最好的状态。
傅一维盯着面前的马路,轻轻地说:“别让她失望。”
秦九还是不语,傅一维说:“我送你回半岛公寓,你好好背书,我得回趟学校。”
秦九没有动弹,声音却传来,“考上大学就不会让家人失望了吗?”
傅一维挑眉,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车里的对话被这个问题阻断,一只持续地安静着,直到秦九下车,看着傅一维扬长而去。
他点燃了根烟,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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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港桥大学赶上教学质量评估,这下傅一维有的忙,每天早出晚归,有好多资料需要整理。加上他现在和唐笑礼联合翻译一本外文学术著作,作为国家人文社科基金会项目,还有一篇核心论文没有完成,晚上还要抽空给秦九看看卷子,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和唐笑礼抱怨,说是现在这个样子搞得教学也教不好,学术也搞不好,教授治校何时能实现?唐笑礼也是一脸苍白相,说,做梦吧。
不过晚上他还是会和秦九发条“晚安”,然后再入睡。
秦九自从从姨妈家出来就很恍惚,看着傅一维好几次凌晨给他发的“晚安”,又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远了起来。
书还是看不下去,脑子里一只循环播放着自己喜欢乐队的歌,时间长了,嗡嗡地震得他头疼,他索性定了张head的票,告诉自己听完这一场就好好学习。
今天也不是什么太有名的乐队,一支叫“神仙打架”的重金属,编着脏辫的主唱忘我地唱着,最后仰头嘶吼,青筋暴露,脱掉上衣,拿起一瓶啤酒向自己身上倒去,配合上五颜六色的灯光和观众的呼喊,不知道的以为还是在玩什么行为艺术。
秦九也拿着瓶啤酒再下面跟着摇摆,沉浸式享受会让他忘掉过往种种。
音乐结束,主唱嘶哑着嗓子说:“下面为大家隆重介绍我们的键盘手——仙儿小姐姐!”
秦九猛地吞下一口酒,抬头,光线聚焦到仙儿身上,打出她婀娜的身姿。
“小姐姐已经被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钢琴系录取了!下面——solo!”
舞台安静了下来,现在是仙儿的时间,这是一段紧凑的solo,紧张的节奏令人不安 ,短暂的舒缓既而又是错综复杂跌宕起伏的演奏,各种的错位和对称是浪漫主义的迷乱和高超琴技的展现。
仙儿在最后高潮的时候因为用力整个人绷紧,最后一下长呼一口气,释放双手,舒展身体,甩了甩自己的头发。
台下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秦九把啤酒瓶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出大门,点燃了一根烟,顺着巷子走到后门,倚着墙边,把烟头碾灭。红色的星光顺着晚风飘荡。
仙儿背着键盘,边跟乐队成员打招呼边出门,她看到靠在墙边的秦九,愣住。
她解释遇到朋友了,那个主唱才消除怀疑的眼神,仙儿把他塞回门里,走向秦九。
秦九又点燃了根烟,盯着仙儿,没说话。他的脸被微弱的火光照得若隐若现,在黑夜和昏暗的灯光下有一种摇曳的英俊。
仙儿走过去,力他隔了一段距离,停下,双手紧握着键盘带。
“秦九,你……还好吗?”
秦九弹了下烟灰,说:“还好。”
二人中间是尴尬的寂静,live house里面音乐的躁动隔着墙传出,把黑夜揉成一团。
仙儿清了清嗓子,说:“主唱是港桥大学毕业的,他开学要去美国读研究生,也在纽约……我们也许会在美国再组乐队……”
仙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不知道自己心虚在哪里,但是就是闷地说不出来。
“你喜欢重金属吗?”
秦九突然问,仙儿一愣,低下了头。
空气又开始安静,建筑里朦胧的噪音也停止了,秦九看着仙儿低垂的脑袋和松散的刘海,突然觉得他太严肃了,毕竟旅行伴侣二号已经解散了,毕竟他和她没有什么干系了……
他笑笑,摸摸她的脑袋,说:“快回家吧,别让你爸着急了。”
仙儿一愣,再抬眼的时候,秦九已经走了,地上只剩下还未完全碾灭的烟头,挣扎的红色一闪一闪,却也改变不了熄灭的命运。
秦九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发现傅一维给他发消息了,依旧是“晚安”两个字,他没有心情回复,把手机丢到一旁,盯着天花板。
他想到了仙儿第一次来找他,他以为一个学生妹不会弹得怎么样,可是一听他就知道,这是旅行伴侣二号需要的键盘,十六分音符弹得就像机器一样准确,节奏感和韵律感非常优秀。
他也不是不知道仙儿对他的感情,自从上一次他向她承认自己喜欢男人后,他的内心有一种愧疚,不是对自己性取向的愧疚,而是一直隐瞒的愧疚。
他又想到了那个嘶吼的主唱,想到了她明明不喜欢重金属,想到了那么单纯美好的她是如何被那个男孩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他越想越偏,简直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猛地起身,看着家徒四壁的地下室,孤零零的吉他放在地上,想到好久没弹,肯定跑了音,于是不想动它。地上一摞复习资料也索然无味,他想到了傅一维,可是人家已经给他发了“晚安”,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竟然如此的孤独。
在傅一维出现之后,许多事情开始浮出水面,爱情、未来、乐队、大学、姨妈……这些开起来毫不相干的结点,却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他死死地围困住,让他密不透气。他就像是一只小虫,飞来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出口。
他郁闷烦躁,拿起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烟了,他把烟盒揉成一团,丢到墙壁上。
作者有话要说:
Young at heart and it gets so hard to wait